跨越八十多年的千里寻亲路

傅剑

　　那是2019年的4月份的一天，时任六安作协副主席的吴孔文老师，打电话给我，叫我打听一下，保卫寿县城而壮烈牺牲的抗日英雄国军团长赵达源烈士墓，具体葬在什么地方？从寿县档案局转发给他的资料上看，只简单介绍说葬在金寨县（那时称立煌县）一个名为古碑冲的地方，细址不详。寿县委托吴老师打探一下，没想到，机缘巧合，赵达源团长的坟墓，就葬在我们村庄屋后的山上，而这山，打自我记事起，听大人们称呼赵团长山。我当即把讯息告诉了吴孔文老师。不久，吴老师告诉我，寿县有人要来实地看看！

　　5月5日，我早早等候在响山寺村部的大门前，迎接寿县文史部门的领导、金寨县文史部门的领导的到来。因前几天吴孔文老师电话告之，让我作向导。上午十点钟左右，两辆车开到村部门口，前面白色轿车下来的是我们槐树湾乡党委朱煜书记，另一辆车上下来的人，可能是寿县来的干部。互相寒暄、握手，相互介绍，一位中等身材略显微胖的中年男人，微笑着握手道：“您好！您好！我叫高峰！”，转首对同来身挎相机的高个男人介绍道：“这是我们寿县的王老师！”，遂一一握手。

对于寿县的高峰老师，早熟其名，心慕已久，只恨无缘相识。他是我省著名的青年诗人，淮南作协副主席。人生真的很奇妙，作为文学爱好者的我，九十年代，不知天高地厚，经常向报社投稿，偶有几篇豆腐块发于省报或市报上，自然喜不自禁。我还喜欢把同期报纸上名家的或自认为是精品佳作的文章，裁剪下来，辑成册。其中高峰老师《诗意的回眸》这篇佳作，就被我珍藏在剪辑成册的文集里，保存至今。虽早闻其名，今日偶然相见，令我大感意外又惊喜！真应了那句：“有缘千里来相见，人生何处不相逢！"

时值五月，万木苍翠，杜鹃怒放。空气清新，鸟语花香。春茶叶茂，正是采茶旺季。紧依赵团长山旁是一层层梯地，遍植高大的板栗和低矮的茶树，我们路过茶园时，绿荫深处，只闻人语，不见身影。我引众人来到抗日英雄赵达源团长墓前，只见芳草萋萋，覆盖坟墓；坟前，放置着本湾乡邻正月十五上亮的小马灯；坟顶和坟框周围，还垂掛着我湾乡邻清明祭奉先祖自己手工剪制而成的彩色绦子，（六安地区流行的清明上坟的彩色纸串，用红黄绿或红白绿三种色纸裁剪而成）。

寿县的高峰老师，仔细询问着我和本湾几位到场的乡邻一些有关情况；王老师则用摄像机不同角度地拍照。当我介绍赵团长原先立有纪念碑，后因特殊原因被毁坏掉时，高峰老师俯身用手撩开坟头前厚密的草丛，居然原先碑脚的印痕，仍然清晰可见。

事后，根据所见所闻，结合本湾张必政和王宏成两位八十左右老人所叙述的真实故事，我写了一篇《血战寿县 魂安立煌一记抗日英雄赵达源团长》的散文，在公众号《天南地北金寨人》平台上发表，此文后来又被高峰老师收录编入《寿县文史资料》丛书里。

　　自从高峰老师他们回去后，我本湾的男女老少，才知道屋后山上葬的赵团长，是一位了不起的大英雄。乡邻王宏银捐资由我经手操办给抗日英雄重新立碑。碑文刻好后，恰逢八十岁的王宏成老人来玩，看到纪念碑，仔细读后，对我说，原先碑上还有一幅对联，他只记得一联：“为国捐躯重于泰山”，至于那句是什么？他想不起来了。我只好把记得的这句，发到金寨诗词楹联协会，请会群里的老师们帮忙。不久，协会秘书长洪涛老师发给我：“舍身抗日名垂青史，为国捐躯重于泰山”，遂成一幅完整纪念碑联。

　　2024年6月16日，是一个令人难忘的日子。八十七岁的赵国栋老先生，携领自己的儿子、女儿和至亲后辈们，跨越八十多年的时空，胸揣八十多年的思念，从云南大理千里奔赴而来，祭拜他苦苦寻找日思夜想了八十多年的父亲。

其实，早几天，高峰老师从寿县打电话告之我，说抗日英雄的后人，确定最近几日要来寻亲祭拜。他们从云南大理乘飞机，要我到时在合肥新桥国际机场迎接。十四日晚，高峰老师电话里说，考虑我不会开车，由他亲自去接。十五日，寿县派专车早早等候在机场。高峰老师把赵国栋老先生他们接到寿县后，首先去祭拜了他父亲抗日殉国处一一寿县城城西门，寿县民众感其英烈壮举，在其西门南侧遇难处立有纪念碑。带他们参观了抗日英雄烈士纪念馆和寿州历史古迹。县政府领导对英雄后人的到来，表示了极大的尊重和热情款待。

　　十五日下午，我把英雄的后人要来祭拜赵达源团长的消息，打电话告之我乡分管退役军人事务的李登红乡长和管文化的李劲松乡长。他们对英雄后人的到来，都表示了极大的关注和期待。在响山寺村部，驻村蹲点的唐绍刚乡长（曾是我黄集中学的老师），吩咐我赶紧找人把山路修一修。听我说赵团长的儿子赵国栋老先生已经八十多岁了，恐怕山路狭窄不好走。

　　16日上午八点左右，高峰老师告诉我，估计中午到达。叫我在响山寺街上找家饭馆，饭菜点好，候着他们。恰巧那天我妻子厂休，遂从江店匆匆赶回家来，弄了一桌农家味道的土菜。直至十二点过后，两辆矫车缓缓驰到我家门口，停下来。车门打开，众人相继下车。高峰老师因见过一面，已经熟悉了。他微笑着向我介绍：“这位老人，就是抗日英雄赵达源的儿子，赵国栋老先生！”，我赶紧上前握住老人家手。老人面带微笑，精神矍铄，丝毫不见舟车劳顿的疲倦之态。高峰老师一一介绍了老先生的儿子和女儿等等。

“赶紧吃饭吧！你们都饿好了吧？”妻子赶快催促道。

曾在合肥市蜀山区人大常委会任职的本家兄弟付杰，刚好那几天回家来探望生病的父母，中午之前，我通知他来，一起见证这一特殊的日子。正吃饭时，我乡分管退役军人事务的李登红乡长，已吃过中饭，也赶过来。

通过交谈中得知，1940年4月份，日军围攻寿县城的时候，两岁多的赵国栋与母亲，已被父亲安排警卫员提前几天护送回云南大理老家。当33岁的父亲，率全团官兵苦守城墙，顽强抵抗，打退日军多次进攻，终因弹尽兵亡，孤立无援，率仅有的几名士兵突围至城西门而遭敌机枪扫射，壮烈殉国时，消息传到了云南老家，母亲及全家老幼悲恸不已。

当时，确实有国军一个团还是旅，负责在寿县城与赵达源团互相配合，共御外寇，谁知大敌当前时，那部分人却临阵脱逃，铸就了赵团长全团官兵大部分壮烈牺牲的悲剧。以后就有了母亲从云南来到省府所在地立煌县，找省主席李品仙讨要说法的事例。而我在《血战寿县 魂安立煌一一记抗日英雄赵达源团长》一文中，记述赵团长小老婆与幸存的警卫员，雇一辆牛车，拉着赵团长遗体，到立煌县来找省府主席告状，属于我听本湾老人的讹传，可能他们年青时听父辈当故事讲述时，已经有了以讹传讹之隙。赵达源青年才俊，忠勇正直，深爱妻儿，从无纳妾之说。

由于受不了夫难的打击，母亲悲愤失常，离家出走。幼小的赵国栋，被姑姑悉心养大成人。后来考入大理师范学院，毕业后留校工作。成年后，他就有了寻找亲生父亲埋葬之处的想法，苦于那时的条件局限，交通不便，信息不畅，再加上以后大家熟知的历次举国浩劫，青年的赵国栋，只有把思念长存脑海，把寻亲之意长埋心底。

由于受父亲的影响和牵连，在那个讲出身的年代，青年的赵国栋，被下放到农村十一年。与社员们摸打滚爬，犁田，耙地，栽秧`，割稻，担粪，挑土……，样样都干。吃尽千般苦，受尽万种累。当政策放宽，知青回城时候，他已经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了。

　　边吃边叙，高峰老师突然问我：“听说你们乡那位女书记，已经升任副县长了！"，“是的！”我答道。他转头对赵国栋老先生说，上次寿县文史部门过来实地了解察验，就是由我槐树湾乡朱书记陪同的。他笑道：“从她的言行举止，一看就知道，是一位行事干练，雷厉风行，务实为政，心系百姓的好官。虽是女同志，绝对是勤政为民。你看，两年没来，她已经升仼副县长了吧！”是的，朱书记在槐树湾乡从政这几年，确实统揽全局，精准扶贫，心系百姓，真抓实干。带领党员干部下基层，体民意，察民情，听民声。排忧解难。一步一个脚印，一年一个变化。老百姓到现在还念叨她的好呢！

吃过饭，由我引路，一行人直达河对面老湾。车在我们响山寺村现代化养蚕厂房前的水泥路停下，我们一行人步行上山。经过厂房大门口，正逢春茧成熟采摘时，几位妇女低头轻拣着方格簇里圆润而洁白的茧子。赵老先生和高老师等齐停下来，看到这一幕，惊奇地问道：“这是什么呀？”我连忙答道：“这是蚕茧。做丝绸的原料。”他们又走进厂房里仔细看看，感觉很稀奇样。看来，云南大理那地方不栽桑养蚕。从高峰老师的表情看，我估计寿县那里农村，也没有栽桑养蚕的这项产业吧。

头一天，我与王宏银小哥修路时，还不时飘来一阵阵暴雨。我俩趁雨隙，他在前面用刀割去挡道的长草和斜枝，我用锄头平整高低路面。修好时，也快五点了。生怕夜里下雨，毁了我俩的辛苦成果。没想到老天开恩，夜里月朗星稀。第二天，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好象老天，也知道远道的客人要来。

当我们走到老湾稻场上时，留守在家的几位老人和年青人，听闻抗日英雄赵团长的儿孙们寻找来了，都惊喜地围扰过来，仔细看看英雄的后代，长什么样！然后簇拥着赵老先生一帮人身后，一并向屋后的赵团长山走去。

来到坟前，由村民王宏银捐资修建的纪念碑，以及由我完缮的纪念碑联，并排醒目地立在坟头前。赵老先生，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对在场的捐资立碑者王宏银夫妇，深表感激之意！

赵老先生的女儿赵玲小姐，把爷爷的照片，恭恭敬敬地摆放于碑的正前方中心位置，像片上的人，年青英俊，儒雅帅气，目光炯炯，睿智沉稳，尽显赵达源团长二、三十岁风华正茂英气逼人的神态。再摆放着鲜花，敬酒等，而赵老的儿子，早已经把从云南大理带来的一瓶家乡的水和一包家乡的土，轻轻的洒在了坟顶上及四周。

当香炉中根香燃起，赵国栋，这位八十七高龄老人，垂首静立父亲的墓碑前，此刻内心不知是怎样的状况？是八十多年的思念，终于有了慰籍的激动；是三万多个日夜堆积的愿望，今日有了圆满的释怀；正象老先生自己所说：“此生，我没有想到，在我八十七岁的年龄，终于找到了父亲安葬之地！”

　　祭拜完毕，一行人下山来到立碑人王宏银家。赵老先生和两个孩子，对王宏银夫妇俩表达了深深的谢意！感谢他慷慨义举，为英雄的父亲立碑纪念！

　　感谢高峰老师发来的信息，引用如下：

据家族长辈证实，赵达源团长1907年9月11日出生，其子赵国栋1937年10月25日出生，赵团长牺牲时33岁，其子赵国栋3岁。毕业于大理师范学院。

毕业后，分配至大理州祥云一中教书，后到云南省昆明中学教师进修学校进修两年，后调至云南省民族民间文学调查队任副队长三年，完成《白族民间故事》的收集编撰工作后，留任大理州文教卫生局文化科任科长，后下放农村，文革后调回大理师范学校直至退休。

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八十周年，九三大阅兵，震撼世界！国家要统一，领土要完整，民族要富强，世界要和平！今天的祖国，面对任何敢于冒犯挑衅国家主权，凯觎分裂祖国领土的敌对势力，绝不姑息手软！否则，象抗日英雄赵达源团长，及千千万万抗日英烈的鲜血，岂不是白流么！

有感于八十七岁赵老先生，终于寻找到英雄父亲的安葬之地，千里奔赴，得偿八十多年未释心愿！今特作小词一首：

如梦令 祭拜

大理 寿州 金寨。路远 山高 石隘。英烈牵滇皖，八秩幸来祭拜！祭拜。祭拜。岁岁清明期待！

在此，我也祝愿英雄的后代赵国栋老先生，身体健康，精神抖擞，做个长寿老人。顺祝他的儿女们阖家安康，快乐幸福，事业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