吠声围城

贺自力

工业园的铁皮房里，电扇吹不散闷热，小李攥着质检报表的手却冰凉。质检部王部长——老板的堂哥，正拍着桌子喊：“原材料标准降三成！省下来的钱算部门功劳！”话音未落，采购部的张哥，老板的远房表侄，立刻拍腿附和：“王部长这脑子！我早说之前标准太死，这下准能省一大笔！”这场景像极了老家村口的狗，只要一只对着空气叫，全村的狗都会跟着狂吠，哪怕连人影都没有。

小李见这场景，嘴巴动了动，心想他上周刚测出这批低价原料合格率不足六成，想开口，却被老周用胳膊肘顶了顶。老周嘴型示意“别找事”——王部长连“质检报告”和“出厂清单”都分不清，却能稳坐高位，谁惹得起？

公司本就是个“亲戚窝”，就连那像吃了鸡蛋皮的保安也是老板的远房外甥，剩下的要么托关系，要么跟着亲戚“站队”。小李是唯一校招进来的“外人”，只会闷头干活，连给领导递烟都学不会。上次车间出事故，明明是王部长搞错参数，却把锅甩给小李。开会时，张哥第一个跳出来：“肯定是小李没按要求查！王部长怎么会错？”其他人跟着点头，连平时聊得来的老周，也低声劝他“认个错，别让领导为难”。小李不服，拿出数据反驳，换来的却是“目无领导”的骂声。

月底，监管人事的王部长甩来离职申请表：“公司裁人，你业绩不达标。”小李愣住——他这个月的质检合格率明明是部门最高。争辩无果，李姐只丢来一句“领导定的，不服也没用”。

更绝望的在后面。小李去领失业保险，才发现退保信息写的是“员工自愿离职”——没有非自愿证明，一分钱都拿不到。家里有瘫痪的父亲要养，还有三千房贷要还，他上个月刚把积蓄全交了医药费，这笔钱是唯一的指望。

他跑回公司找王部长，对方挠了挠秃头，翻了脸：“改不了！传出去说公司裁员，影响多坏？”

小李看着王部长无所谓的样子，胸口像压了块巨石。那些熬夜核对数据的夜晚，父亲病床上期盼的眼神，社保局工作人员无奈的摇头，一幕幕在眼前闪。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却落得这步田地；明明是被裁，连领失业金的资格都被剥夺。

那天晚上，小李揣着厨房的水果刀回了公司。保安室里，老板的外甥骂骂咧咧赶他，他没理会，径直冲向王部长的办公室。

后来，拉起了警戒线。王部长倒在血泊里，当小李被警察按在地上时，他嘴里反复念着：“我只要改个信息……只要领失业金……”

张哥站在桌前，趁人不注意，用指头在嘴里沾了点唾液，快速抹在眼框：“王部长是好领导，我们都怀念他。”台下的人纷纷点头，不过，个个幸灾乐祸的样子很难掩饰，就差捂住嘴拿尻子笑了。这就像当初跟着指责小李、跟着附和领导时一样。没人提排挤，没人提王部长的操作，让小李损失了几万元的失业金，更没人提那个被逼到绝路的小李。

此刻，只有窗外的狗，还在对着空气狂吠，一声接一声，像极了办公室里那些永远不知道为什么附和，却附和得最卖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