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这“梅菉”二字,在广东吴川的土话里念出来,是带着一点儿圆融的尾音的,不似书面看着这般生硬。它仿佛不是被念出来的,而是被舌尖轻轻地、糯糯地送出来的。这名字本身,就带着市井的、温润的人间烟火气。</p><p class="ql-block"> 镇子是小的,一条主街,从这头望到那头,几乎能望个对穿。街是老的,两旁的骑楼,带着斑驳的痕迹,静静地立着。那些剥落的墙皮,裸露出的青砖,以及窗棂上繁复而积了尘的雕花,都像是一本被翻旧了的、无字的书,每一页都写满了光阴的故事。骑楼底下,是各式各样的铺面:卖海货的,咸腥的气味一阵阵飘来,那是大海被风干了的魂魄;卖竹编器具的,老匠人的手指在篾条间灵活地穿梭,像在弹奏一首无声的乐曲;还有那凉茶铺,一只只青花的瓷碗,盛着或褐或黑的汁液,底下压着方形的纸,写着“祛湿”“清热”的字样,那是岭南人应对四季的、带着苦味的智慧。</p><p class="ql-block"> 穿过这条街,往深处走,便是纵横交错的巷子了。巷子更窄,两旁人家的墙头,常有不知名的藤蔓悄悄地探出来,给那灰扑扑的色调添上一抹任性的绿。脚下的青石板路,被经年的雨水磨得温润,走在上面,脚步声会有清空的回响,笃,笃,像是与地底沉睡的岁月打着招呼。午后的阳光,斜斜地切下来,在墙壁上划分出明暗交错的界线,光里有尘埃跳舞,影子里有猫咪酣睡。偶尔有一扇木门虚掩着,可以瞥见里头小小的天井,几盆花草,或许还挂着一笼画眉,日子是这般的幽静而自足。</p><p class="ql-block"> 然而,梅菉的魂,大半是系在水上的。那条鉴江,浩浩汤汤地从镇边流过,它不像江南的溪流那般娟秀,而是带着一种泥沙俱下的、坦荡荡的浑黄,直奔南海出海口。江上是繁忙的,大大小小的船只,装着货物,也装着生计,来来往往。机器的轰鸣与船家的吆喝,混杂着江风的腥与潮,构成一片永不止息的背景音。这声音是嘈杂的,却也是充满生命力的。它告诉你,这个看似静谧的小镇,它的脉搏从未停歇,它始终在与一个更广阔的世界交换着呼吸。</p><p class="ql-block"> 靠水吃水,这里的人们,性情里也仿佛带着水的特质。他们不像山里人那般执拗,也不像草原上的人那般奔放。他们是灵动的,务实的,懂得随物赋形。说话的声音不高,语速却快,像潺潺的流水。他们勤勉地经营着自己的日子,那份勤勉里,没有太多的宏大志向,只是一种本分的、要将日子过好的韧劲。你看那清晨挑着担子赶集的农人,你看那黄昏在江边修补渔网的汉子,你看那在骑楼下不紧不慢做着手工的妇人,他们的身影,与这江水,这老街,融合得天衣无缝。</p><p class="ql-block"> 最不能忘的,是这里的吃食。吴川的吃,是出了名的。且不说那大名鼎鼎的覃巴鸡,单是梅菉街边的寻常小味,就足以勾魂摄魄。一碟金黄的烂锅炒粉,镬气十足,是游子归乡第一念想;一碗软糯的田艾籺,带着青草淡淡的香气,是清明时节必有的惦念。这些味道,是刻在骨子里的。它们不是珍馐,却是故乡的“根”。无论一个人后来走了多远,尝过了怎样的异馔奇珍,他的味蕾深处,总会为这些朴素的小吃留着一方最柔软的天地。</p><p class="ql-block"> 我的故乡梅菉镇便是这样,它没有赫赫的名声,也没有惊人的景致。它只是静静地待在鉴江边上,像一个普通的、有些上了年纪的亲人。它的好,是需要你在它的街巷里慢慢走,在它的骑楼下静静坐,在它的江风里深深呼吸,才能品咂出来的。它是一种渗入肌理的温度,一种平淡而深远的安宁。它是我离得越远,反而看得越清的一个地方。</p> <p class="ql-block">有点破旧的古镇,新城已经迁建在国道两旁了。</p> <p class="ql-block">鉴江边。</p> <p class="ql-block">学校。</p> <p class="ql-block"> 夜市食街,吴川梅菉烂镬炒粉是传统特色小吃,因使用敲掉镬耳、削小镬沿的特制铁镬(俗称“烂镬”)翻炒而得名。</p> <p class="ql-block"> 吴川梅菉镇的民间艺术以“飘色、泥塑、花桥”三绝闻名,2006年获国家级奖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