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百团祭:钢轨与山骸的对话</p><p class="ql-block"> ◎阜东</p><p class="ql-block"> 那铁轨,是冷的,像两条僵死的巨蟒,匍匐在燕赵大地的脊梁上。正太路,这根敌人插入华北心脏的冰冷吸血管,在1940年8月那个闷热的夜晚,突然被一种来自地底的力量狠狠掐断。</p><p class="ql-block"> 那不是小股游击队的骚扰,这是大地本身的痉挛。无数的身影,像从黄土里生长出来的一样,扑向那些由钢铁、枕木和碉堡构成的秩序。扳手、撬棍、炸药,甚至是一双双磨出铁茧的手,都在执行着同一道沉默而狂暴的命令:撕裂它。772团的战士们,周学义和他的弟兄们,是这无数铁拳中的一只。没有豪言壮语,只有铁器撞击钢轨的刺耳声响,有炸药闷雷般的咆哮,有枕木燃烧时冲天而起的、带着松油味的火光。那不是破坏,那是一种仪式,一种对枷锁的粉碎礼。铁轨在被扭成奇形怪状的“麻花”,电线杆在齐刷刷地倒下,电话线如断头的蛇般蜷缩。夜空下,这条敌人赖以横行的“钢铁长城”,成了一条痛苦抽搐的残骸。火光映照着每一张年轻而沉毅的脸,那不是胜利的狂欢,是一种近乎神圣的、创造与毁灭交织的庄严。他们在用最原始的方式,宣告这片土地的不屈。</p><p class="ql-block"> 然而,战争的逻辑,从不只属于旷野的破袭,也属于山巅的炼狱。当战役推进至关家垴,画风陡然从波澜壮阔的史诗,切换成血肉模糊的悲剧特写。</p><p class="ql-block"> 关家垴,那不是山,是一座被死神精心锻造过的堡垒。日军冈崎大队像一颗毒钉,牢牢楔在顶部,工事如同铁甲,火力点交叉成网。而我们,772团,以及无数兄弟部队,得到的命令简单到残酷:拔掉它。冲锋号一次次撕裂烟雾弥漫的天空,战士们像一道道土黄色的浪头,义无反顾地拍击着悬崖峭壁。</p><p class="ql-block"> 这才是真正的“百团大战”最坚硬的内核——不是数字的辉煌,而是每一个个体生命的煎熬与燃烧。山坡上,每一寸土地的争夺,都用尸骨来铺垫。子弹呼啸着划出灼热的轨迹,手榴弹的爆炸将人体和岩石一同掀起。牺牲不再是遥远的概念,它具体到一个刚刚还在你身边喘息的名字,下一刻就变成一具沉默的、残破的躯体。彭老总的命令像火烙铁烫在每一级指挥员的心上,也包括周学义。他目睹着自己的兵,那些他熟悉得能叫出每一个绰号的小伙子,在机枪的火舌下成片地倒下,鲜血渗入这片他们誓死保卫的土地,浓稠得让秋风都带上了铁锈味。</p><p class="ql-block"> 反复的冲锋,顽强的逆袭。关家垴成了绞肉机,吞噬着生命,也锤炼着意志。战斗的惨烈,让“胜利”这个词失去了它惯有的光泽。它不再是用歼敌数字可以衡量的战果,而是用意志的厚度、用牺牲的深度来丈量的。772团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未能实现全歼,但日军的脊梁也被重重砸了一锤。这种“不胜之胜”,其苦涩与沉重,远比一场轻松的伏击更刻骨铭心。它告诉你,有些高地,注定要用血肉去堆砌;有些尊严,必须在炼狱中夺取。</p><p class="ql-block"> 当百团大战的硝烟最终在华北冬季的朔风中渐渐飘散,它留下的,不仅仅是破袭的铁路里程和歼敌的数字。它更像一场大地自身的涅槃。那被扭断的钢轨,是土地断裂的筋骨;而关家垴上沉默的山骸,则是这片筋骨中最坚硬的部分。周学义和无数像他一样的军人,他们的生命体验,从此被深刻地划分为“关家垴之前”和“关家垴之后”。之前,是运动、是突袭、是酣畅淋漓;之后,是承受、是煎熬、是背负着牺牲继续前行。</p><p class="ql-block"> 百团大战,其“百团”之谓,是力量的汪洋;而其“大战”之实,是关家垴这样的孤峰绝地。它既是宏大的交响,也是悲怆的独奏。那铁轨的冰冷,与山骸的滚烫,共同铸就了民族战争史上,一副无法磨灭的、充满辩证色彩的血色浮雕。</p> <p class="ql-block">编辑:陈亚华</p><p class="ql-block">制作:亞洲中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