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导航地图显示,从五寨高速路口至老牛湾景区,区区一百一十八公里,竟需要三个半小时。</p> <p class="ql-block"> 我心中正暗自纳闷,车已驶上苏北线,瞬间便被淹没在钢铁洪流之中——眼前是首尾相接、望不到边的运煤卡车,它们庞大的身躯占满了道路,低沉的轰鸣声与扬起的煤尘交织成一片。我这才恍然,导航给出的并非虚数,而是这片土地最真实的脉搏。</p> <p class="ql-block"> 这段路是压抑的。目光所及,世界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灰翳。路面是漆黑的,因常年被煤屑浸润;路旁的树木也是漆黑的,枝叶上覆盖着厚厚的粉尘。我甚至有些荒谬地想,这些树该如何进行光合作用?它们像是被罚站的、满身污垢的士兵,若非脚下早已生根,恐怕早已逃离这片苦役之地了吧。我紧握方向盘,在重型卡车的缝隙间小心穿梭,心情也随着这环境一同沉郁下去。</p> <p class="ql-block"> 经过近两个小时的博弈,终于驶上了旅游景观公路。瞬间,世界清静了。甩开了那些庞然大物与无尽的烟尘,车子轻快地行驶在蜿蜒的景区专用路上,而时间,已悄然滑向黄昏。<span style="font-size:18px;">在</span>过万家寨水利枢纽大门之后,一块“老牛湾景区”的指示牌将我引向了一条岔路。</p> <p class="ql-block"> 我将车停在一处高坡,极目远眺黄河对岸的内蒙古。但见广袤的黄土坡上,一座现代化电厂的烟囱巍然耸立,正吐着一缕笔直的、纯白的烟。而那轮硕大无朋的、浑圆的落日,不偏不倚,正挂在远处的山坡线上。此情此景,哪里是王维诗中的大漠?但那份苍凉、壮阔与孤寂的神韵,却与那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惊人地契合。只是,诗人的孤烟是烽火,是自然;而我眼前的,是工业文明写在这片古老土地上的一个现代注脚。</p> <p class="ql-block"> 继续前行,不久便抵达了乾坤湾。此时,夕照正浓。金色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黄河之上,将这条奔流了亿万年的“几”字形大河染成了流淌的熔金。两岸的黄土崖壁层次分明,在光影的雕刻下,呈现出一种雄浑而温暖的质感。天地在此刻仿佛凝固,只剩下光与河在缓慢地、庄严地舞蹈,美得令人失语,也令人心生敬畏。</p> <p class="ql-block"> 次日清晨,我在料峭的寒风中,站上了老牛湾的观景台。脚下,是晋北凛冽的风;眼前,是沉睡了一夜后刚刚苏醒的黄河与长城。明代的长城遗迹,如一位苍老的勇士,从山脊一路延伸而下,直至探入碧绿的黄河水中,完成了这跨越数百年的、庄严的“握手”。一个是农耕文明的脊梁,一个是孕育华夏的血脉,它们在此交汇,将历史的厚重与自然的伟力,同时压在了我的心上。</p> <p class="ql-block"> 沿长城一号公路离开时,我不时停下车,回望那些匍匐在山峦之上的土夯长城。它们没有包砖,早已被风雨侵蚀得残破不堪,像一道道巨大的黄土疤痕,却依旧顽强地、蜿蜒曲折地坚守着自己的阵地。</p> <p class="ql-block"> 来时路上的煤尘与喧嚣,仿佛已是另一个世界的事。这一路的奔波与艰辛,在见到老牛湾真容的那一刻,便已得到了全部的报偿。它告诉我,最极致的壮美,往往需要穿越一段灰暗的旅程才能抵达;而最深沉的历史,就静默地矗立在荒原与河岸,等待着一颗能够读懂它的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