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淇上田园 文/手机摄影</b></p> <p class="ql-block"> 从腾冲返回途中过丽江，没有去看丽江古城，没有去登玉龙雪山，而是去了白沙古镇观赏白沙壁画。白沙古镇静卧于玉龙雪山脚下，犹如一位沉默的老者，在岁月的长河中低调低语。白沙镇子不大，青石板街两侧多是些上了年头的木屋，黑瓦灰墙，旧街旧巷旧房旧字号，店铺林立。游人往来，多是匆匆过客，鲜有人知。在这平凡之下，却埋藏着惊心动魄的国之瑰丽。那瑰丽，不在街市，而在僻静的大宝积宫与琉璃殿的粉壁之上。</p><p class="ql-block"> 此壁画之生，恰逢明季。其时，汉风、藏韵、纳西魂，并南诏遗绪，于此边地交汇，竟成一番奇异的文化气候。木氏土司，雄踞一方，既仰慕中原文明，又深谙与吐蕃周旋之道，更以纳西本土文化为根柢。于是，延请汉地名笔、藏域画师，乃至本地匠人，共聚一室，于宗教的肃穆空间里，调和丹青，成就了这壁上乾坤。其创作，非为一族一教之独白，实为多声部的合唱，一种文明交汇的自觉。政治的怀柔、宗教的虔诚、艺术的追索，皆凝于笔端，敷于壁上。遥想当年，画师们于酥油灯摇曳之光下，耳闻玉龙雪山的呼吸，将佛国的庄严、道家的飘逸、本土的神灵，一一请入这滇西的殿堂，是何等的心胸与手笔！</p><p class="ql-block"> 白沙壁画之可贵，首在其“杂糅”的生机。其构图，兼有藏画之浓烈繁密与汉画之疏朗留白；其用线，既可见中原铁线描的刚劲，亦融汇藏画金线勾勒的璀璨；设色则大胆浓丽，朱砂、石绿、金箔交相辉映，恍若将雪域的阳光与高原的霞彩都研磨入画。所绘内容，尤为奇绝。一堂之中，佛教金刚与道教天尊比肩而立，喇嘛教护法其侧或有汉地童子嬉戏，纳西人所信奉的“三多”护法神亦安然位列仙班。这并非生硬的拼凑，而是一种高度和谐的共生，一种出于至诚的多元信仰图景。画中神祇，目光或慈悲，或威严，穿越数百年尘埃，依旧直抵观者心魄，令人顿觉自身渺小，而惊叹于古人创造之伟力。</p><p class="ql-block"> 然而，明珠亦曾蒙尘。漫长岁月里，战乱、风雨、烟熏，乃至人为的忽视，使这些艺术珍品渐次黯淡，甚或为后来拙劣的涂抹所覆盖。直至近世，它们方如沉睡的巨人，被考古者的轻呼与学者们的慧眼重新唤醒。那发掘与保护的过程，本身便是一曲与时间争夺记忆的悲壮史诗。每一寸剥离，都是对历史的虔诚叩问；每一笔修复，皆是对古人的深切致敬。如今，我们得以再睹其华彩，实赖无数无名者毕生的守护。他们以现代科技为刃，小心剃去时间的淤垢，让昔日的华彩重新呼吸，其功绩，亦当与壁画同辉。</p><p class="ql-block"> 步入大宝积宫，阴凉之气扑面而来，时光仿佛骤然放缓。宫内光线晦明不定，唯有一束天光从高窗泻下，恰好照亮正壁的《如来会佛图》。但见中央释迦牟尼佛端坐莲台，宝相庄严，周围百余尊菩萨、罗汉、天王环绕，衣袂飘举，姿态万千，构成一个恢宏而有序的宇宙。移至琉璃殿，又是另一番气象，壁画内容更见多元，汉式楼阁与藏式法器并存，祥云缭绕间，似有仙乐隐隐传来。我立于壁前，仰首静观，恍惚间仿佛听见画笔接触壁面的细微沙沙声，听见不同语言的画师们低声交流，听见数百年前缭绕于此的诵经声、钟鼓声。这宫殿，不仅是一座建筑，它更是一个巨大的历史回音壁。</p><p class="ql-block"> 历史并非仅是教科书上的冰冷纪年与事件罗列，它更是一种鲜活的记忆，藉由如白沙壁画这般的有形遗产，向我们传递着温度与呼吸。它们告诉我们，文明的伟大，从不在于孤芳自赏的纯粹，而在于其海纳百川的包容与创新之勇气。边陲之地，反能开出如此绚丽融合的奇花，这本身便是对一切文化本位论者的有力反驳。</p><p class="ql-block"> 太阳在白云间穿插，一晌功夫已至中天。我们步出古殿，重回古镇喧嚣的街巷。回首望去，大宝积宫与琉璃殿的轮廓在白云蓝天下忽明忽暗。那壁上的万千神佛，将继续他们的沉默守望，一如他们过去数百年那样。它们见证过王朝的更迭、马帮的来去、人世间的悲欢，如今亦凝视着我们这些匆匆过客。</p><p class="ql-block"> 壁画无言，却诉说着一切。记忆凝定于壁，历史便永不终结。</p><p class="ql-block"> 2025年8月28日于丽江白沙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