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冬天》

春华秋实

《南乡子.走近冬天》

袖手对苍茫，

木叶脱时见老杨。

风过寒塘波暗起，

凉凉。

吹散芦花一片霜。

孤鹊立斜阳，

拣尽空枝不肯藏。

忽有暗香浮远径，

寻芳，

却道梅花雪里香。

白话译文：

袖着手眺望苍茫天地，

落叶飘尽时露出光秃的杨树。

寒风掠过清冷的池塘，

水波无声泛起，

凉意浸透天地，

吹散的芦花如碎霜飞舞。

孤鹊独立夕照枝头，

挑遍寒枝仍不愿寻巢躲藏。

忽有幽香从远外小径飘来，

循着芬芳去探看，

原是梅花在雪中悄然绽放，

清冽满人间。

《走近冬天》（散文）

走近冬天，第一样触着的，不是雪，也不是风，是那光。夏日的光是泼剌剌的，带着一股子蛮横，直白地撞到你身上，逼得我睁不开眼。秋光便柔和些了，像陈年的绸缎，带着温润的凉意，滑溜溜地披在万物上。而冬天的光，却大不同了。它变得稀薄，变得透明，仿佛是从一个极远极净的所在滤过来的，没有分量，也没有温度。你伸出手，它便静静地躺在你掌心，清冽得像一椈泉水，你却感觉不到它的暖；它只是亮着，一种贞静而坚决的亮。看久了，会觉得这光也是有骨骼的，瘦棱棱的，撑起了一片高而远的、淡蓝得像琉璃的天空。

路上的行人也都变了样貌。夏日里那些张扬的、鲜亮的颜色，此刻都悄悄地收敛了。人们换上深色的、厚重的衣裳，将脖子埋在围巾里，手缩进囗袋中，走起路来，也带着一种急匆匆的、向内收敛的神气。说话的声音也低了，仿佛一大声，就会惊破了这脆薄的、安宁的空气。街边的树木，早已落尽了叶子，只剩下干干净净的枝条，铁画银钩似的，瘦硬地指向天空。看着它们，你才会恍然，繁华落尽，原来留下的是一种如此铮铮的、不肯妥协的风骨。这倒比那绿叶婆娑的时候，更见得精神了。

走近冬天，是需要一些耐心的。我们得学会欣赏一种“空”的妙处。田野是空的，山峦是空的，连人的心，仿佛也跟着空阔起来。夏日里那些芜杂的、纠缠的心事，似乎也被这冷风梳理得清楚了。我坐在窗前，对着一炉火，或着只是一杯热茶，什么都可以想，什么也都可以不想，便觉着自己是个自由的人。这便是一种清福，是黏稠湿热的夏天所万万不能给的。冬天的妙处，全在这一份“静”与“净”里。它逼着我们回到自身，与自己的内心相对。

自然，冬天也并非总是这般含蓄。它也有它纵情任性的时侯。那便是在一场大雪之后。但雪来的前一刻，世界总是出奇的静默。云是低低的、厚厚的，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然后，不知是哪一刻，那第一片雪花，像个探路的先锋，悄没声地、悠悠地旋落下来。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渐渐地，便成了阵势，漫天都是飞舞的、密密的雪花了。它们不再是羞怯的，而是浩浩荡荡的，带着一种要覆盖一切的、温柔的霸气。世间一切的污秽与杂乱，都被这无边的白静静地吞没了。这时候若走在雪地里，脚下是“咯吱咯吱”的响，这声音厚实而清脆，是冬天最悦耳的音乐。四望之下，天地间只剩下一种颜色，一种浑然一体的、素到极致的颜色，教人的心也跟着沉静下来，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我忽然想起在人来了。他们的冬天，想必是比我们更难熬的，没有这许多御寒的物事，但他们的诗里，却总透着一股子我们现在少有安闲与雅致。白居易有一句诗，我极爱：“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这里没有抱怨，只有一种敏锐的感知，一种深静的欣赏。他从被窝的冷，猜到窗外的雪，再从竹枝被雪压折的声响里，听出夜的深与雪的厚。这是一种怎样的心境！他将肉身的寒冷，化成了诗意的暖。我们如今是太怕冷了，暖气要开得足足的，一步也不愿踏入那寒冷里去，因而也便失去了这许爹体会冬天之真味的机缘。

这么想着，我便不觉站住了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空气，像一道冰线，直贯到肺里，却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是的，冬天来了，带着它的萧瑟与严酷。但它也带来了清醒，带来了安宁，带来了一种在极致筒约中显现的力量。

我紧了紧衣领，继续朝前走去。走近冬天，原来是走近一种被我们遗忘已久的、内心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