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沉香的美篇--边城的人

岁月沉香

<p class="ql-block">边城的人</p><p class="ql-block">这念头,并非起于火山热海,也非起于国殇墓园,而是起于一桩极细微的小事。那日在一家小店吃饵丝,热腾腾的汤,雪白的丝,我正低头吃着,忽觉身旁有人。抬头看,是一位阿婆,手里捧着个小碟,碟里是几块焦黄的物件。她并不说话,只将碟子往我面前送,脸上是那种经了风霜却又极干净的微笑。我愣了一愣,旁边的店主笑着解释:“阿婆自家做的‘大救驾’,让你尝尝味道。”我慌忙道谢,拈起一块,是酥的,香的,带着一股子朴素的暖意。阿婆看我吃了,点点头,便颤巍巍地走了,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我嘴里是食物的余香,心里却像被这沉默的温情洗过一遍,霎时便觉得,这腾冲的风,都是软的。</p><p class="ql-block">从此,我便留心起这里的人来。</p><p class="ql-block">腾冲人是爱花的。他们的爱,不是士大夫式的清供把玩,而是将花当作日子的一部分,理所当然地镶嵌在生活里。你走在那干干净净的街巷中,几乎家家户户的墙头、窗台上,都热热闹闹地开着些不知名的花儿。或是嫣红的三角梅,泼辣辣地垂下一大片,像一团团喜气洋洋的火焰;或是些细碎的雏菊、月季,在青砖黛瓦间,探出娇憨的脸来。这花不是专为谁种的,是给自己看的,也给过路的人看。有时你会看见一个老爷爷,提着一把水壶,慢腾腾地给他墙外的花浇水,那水珠溅在花瓣上,亮晶晶的,他便眯着眼看,仿佛完成了一件顶要紧的大事。这光景,教人觉得,他们的心里也开着这样一团花,不争不抢,只是安然地、善意地开着,让这石头与砖块砌成的世界,平添了许多柔软的生气。</p><p class="ql-block">他们的和善,又是那样地不着痕迹。一日傍晚,我在一条巷子里迷了路,正彷徨间,一位背着竹篓的大嫂走过。她看我拿着地图左顾右盼,便停下来,问:“你要去哪点?”我报了要去的地名,她“哦”了一声,便说:“跟我来。”她并不刻意放慢脚步等我,也不过多地搭话,只是不紧不慢地在前头走着,到了一个岔路口,便回身指给我看,“从这点,一直走,转个弯就到了。”我正要道谢,她却已摆摆手,转入另一条小巷,只留给我一个负着夕阳的、笃实的背影。这帮助,像山间的溪流,自然地流淌过来,又自然地流开去,没有施与受的芥蒂,只有一种本然的体贴。</p><p class="ql-block">这淳厚的民风,我想,怕是与这方水土的底蕴是分不开的。且不说那商旅往来、马帮铃响的“极边第一城”的历史,单是那份深植于乡土的文化根脉,便足以滋养人心。在一个村子里,我见过一座朱姓宗祠,飞檐翘角,肃穆庄严。一位长者正在里面拂拭桌椅,见我们这些生人探头探脑,不仅不怪,反而和气地邀我们进去坐坐。他指着堂上的匾额,说起他们朱家先祖如何迁居至此,如何耕读传家,言语间满是虔诚与自豪。那祠堂里的一桌一椅,一匾一联,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的古训。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人,骨子里便浸润了一种对于天、地、君、亲、师的敬畏,一种对于规矩与情理的持守。他们的善良,不是学来的,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像门前的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温润而光亮。</p><p class="ql-block">离开腾冲的前一夜,我又在古镇里闲走。月光如水,洗着人家的屋檐,石板路泛着清冷的光。一间木屋的窗子开着,透出温暖的灯光,里面传来一家人絮絮的说话声,听不真切,只觉得那语调是平和的,绵软的,像在哼着一首古老的歌谣。我静静地站在那月光与灯光交织的影里,心里忽然充满了无言的感动。</p><p class="ql-block">在腾冲的三个月里,那火山是沉默的,热海是蒸腾的,而最令我念念不忘的,却是这月光下,寻常巷陌里,那一点点人情的温暖。这温暖,不炙热,不逼人,只是那么恒久地、安静地散发着,像一枚温润的玉,贴在心口上。我带不走这里的云和月,却将这玉一般的温存,装在了行囊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