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后悔有“药”

照亮来时路

最近遇到这样一件让我揪心的事。小青是我的好友，我们从小就认识。今年8月初，她因年迈的母亲身体不适而焦虑不安。带着老母亲跑遍了全市的三甲专科门诊，检查做了无数，终于算是搞清楚了病情～“胆总管癌”。但最后却因采取保守治疗还是理论上的彻底根治之间难以抉择。所谓的保守治疗，简单点理解就是只解决眼下的困境，病人术后可以正常进食，但只有≤1年的生存期，且后期会非常痛苦。那么彻底根治则有≥5年的生存期，但手术创伤大，会波及到病灶周围多个脏器的清扫，术后并发症风险高，且恢复周期长等不确定因素。面对即将失去至亲和5年的生存期，任谁可能都会博一把。可高龄加之高血压等基础病，她最终还是在纠结了好几天后确定了保守治疗方案，并于次日做了疏通胆总管放置支架的手术。术后各项指标基本正常，出院后生活也基本保持着原来的状态。但对于小青而言，那份不忍和纠结就像头顶悬着的利剑，始终放不下。尤其在母亲术后回家休养的那段时间，各种细微的身体不适和用药后的肠胃反应都会被她无限放大，以至于让她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在一次通话中她告诉我，自己甚至都想走进寺庙去拜拜，祈求佛主的眷顾。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急病乱投医，逢庙就烧香。可谁又能体会，那是一个女儿舍不得母亲离开的执念啊！作为这个家庭的代际家长，她希望用自己瘦弱的肩膀为家人撑起一片天，她希望能够多陪伴母亲几年甚至更久一些。此时的她，认为自己做了错误的选择，内心开始不安，并渴望能够纠错。甚至一度认为只要做了切除手术，母亲就可以恢复健康了。 看着母亲日渐消瘦，在纠结和精神双重压力下，经过多方打听和力排众议后，她在支架手术完成半个多月后决定选择采取根除治疗。“那一刻，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天空飘下来，而她明白无误地接受到了它，于是，她下定决心要纠错。”事后她是这样描述那段时间的感受的。同时，这个决定也意味着之前的治疗全部白做。而所有的决定都是在母亲不了解病情的情况下由她独自做出的。可想而知，她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在本地最权威的三甲医院，找了最著名的专家，制定了所谓最稳妥的手术方案。这一次，她反常的没有提前给我打电话商量，更没有寻求我的支持。我知道她是下了很大决心的。9月8日办理住院后，当术前检查全部做完，只等明天手术了。箭已在弦上，她出现了一丝动摇，通知了我，虽然我依然保持保守治疗的态度。但劝阻已没有意义。我能做的也仅仅是给予她最大的支持。同时建议她与母亲做个沟通。可以不说明真实病情，但需要做好大手术前的思想准备，毕竟这个手术的风险极大。次日，母亲以为只是一个相对复杂的手术被推进了手术室。她还期待着自己术后就能好好吃饭，能够自主独立生活。殊不知，这才是万里险阻的第一步。在经过5个多小时的漫长等待后，医生一句：“未出现转移，手术顺利”。似乎是对她所有坚持给予的肯定。这场孤军奋战似乎看到了曙光。此时的她，内心应该是幸福的吧！ 术后母亲被推回病房，因麻药一直在昏睡，此时仪器上的各项指标还算平稳。可到了25日晚上，身体指征出现异常，甚至多脏器出现衰竭。9月26日中午被送进ICU. 各种治疗齐发，生命在与病魔赛跑。这个变化是始料未及的，在术前与主刀医生的沟通中，这些风险也只是一串文字被打印在《家属知情同意书》上，经小青事后回忆，她当时大脑自动屏蔽了那些风险，因为她认为压根就不会出现。她执着的认为只要手术就能恢复健康。我在26日下午3点多收到她的回复，称“人已休克，可能就这一两天的事。不要给她打电话了。”看着屏幕上简短的文字，眼泪止不住地流，那一刻，我知道，她需要我。在感叹世事无常的同时，我匆匆坐上高铁。我知道，在这场孤军奋战中，任谁都无法独自承受这种后果。 深夜11点，我给她打电话确认位置。还好，她回家了。母亲在ICU ，家属是无法陪护的。几天未合眼的她，也需要回家休整一下。两个年幼的孩子更需要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才能安心。我在她家附近的酒店安顿下来，随时等待她的召唤。次日一早，我们到达医院ICU 。未能与主管大夫见面，但通过电话得知，昨夜还算平稳，各项指标没有进一步恶化。这对于危重病人来说就算是好消息了。悬着的心稍稍能好受些。待我们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小青看着手机上的心衰指标，陷入深深地自责。懊悔、痛苦、委屈瞬间席卷而来。从刚开始的哽咽到后来的崩溃大哭，心中的悔恨笼罩在她那单薄的身体上。花白的头发加上深陷的眼窝，看起来相当的憔悴。肩膀颤抖着嘴里却不停地说道：“我就和跟上鬼一样，你们都劝我，可我就是听不进去。我就非要做这个手术……。”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任她发泄着情绪。“谁都不想看到这种情况，年纪大了，身体恢复是会慢一点的。不要着急。你得给身体一个适应的过程。那么多的吻合口都到了肠子上，它也得能接受的了啊！给她点信心。”我断断续续地安慰着。但内心却捏着一把汗，为老人，也为她。希望一切都能顺利！就这样，母亲在ICU 里与病魔抗争，我们则在门外寻找各种资源，希望这样可以帮到她。小青时刻盯着手机上的各种用药情况和化验指标。情绪也随着那些冰冷的数据而波动。不断地在自责和懊悔中挣扎。因为国庆假期调班等原因，期间有两天都无法进入ICU 探望，更加深了她的担忧。一度以为母亲在里面遭罪，出现想要放弃治疗的念头。还好，她姑姑的一通电话，算是给了一剂强心针。我开玩笑说：等阿姨出来，一定把你准备放弃治疗的事告诉她老人家。就这样，各脏器指标在一天天的恢复，三天后当她再次走进ICU 时，发现母亲心态很好，脸色也恢复了许多。那颗悬着的心总算归了位。虽然探视时间只有20分钟，但在这短暂的交流中，她看到了母亲的坚强，这也是让她继续坚持下去的灯塔。由于培养菌化验结果还没有出来，身体出现异常的根本原因并不明确，医生也只能靠经验用药抵抗感染。此刻，小青才真正明白这个手术的最大风险不是切除肿瘤，而是体内三个吻合口归入肠道后所引发的细菌感染。此时，《家属知情同意书》上那些被加粗字体的风险提示才显得如此立体。 此时我们才有精力讨论术后恢复的问题。对于多子女家庭这不算什么大问题，但对于像小青这种情况的家庭，术后漫长的恢复期需要营养和良好的生活环境。可这一点目前显然不具备。在她那租来的两室一厅里，住着两个读小学的孩子和一个因病导致听力严重受限的爱人，如果母亲出院后和他们一起居住，那么首先就是没地方住，短期可能将就一下，可时间长了，老人会感觉有压力，女婿也未必会同意。加上作为护士的她，经常要上夜班和调班。根本无法保障母亲的术后护理。我的建议是找一个养老院暂时过度，但小青否决了这个提议。那找一个保姆呢？我接着问。同样被她以各种理由排除在外。可是，目前独自居住短期内不现实。显然她又准备独自包揽母亲的康复治疗了，这是她一贯的作风。也是她无法逃避的现实。10月1日，我爱人放假也第一时间赶到医院。身边有个男人总归让我们的心更踏实些。10月3日，在ICU 呆了8天后终于要出来了。医院的流程是家属将病床从病房推到ICU 门口，医生将病人送出后由家属合力将其抬到病床上。我爱人抬头部，小青的侄子抬躯干部，小青抬腿部，我负责压住床同时拿病人的用品。四个人，虽然提前做了安排，但实际操作中还是手忙脚乱。这次，让我深刻体会到好多事需要有足够多的人才能完成。还好，回到病房就意味着身体恢复了大半。这八天的煎熬与等待，像是打了一场硬仗。同时也意味着我和爱人也要回去了。剩下的路都需要小青独自面对了。 主管医生要求病人多下地活动，可刚从ICU 出来，只能少量的慢饮一点水，整个身体全靠营养液补给。人完全没有力气，此时还不能吃饭，任何食物都会导致胃反流。全身插满各种管子，行动也很不方便。加之在ICU 这几天积攒的怨气和不安，导致母亲非常不配合。整日蜷缩在病床上，还一直嘟囔着要回家。这种情绪上的博弈不比在ICU 的恐惧来的弱。小青一方面要督促医生积极治疗，一方面希望母亲可以多下床走动。可老人家的恢复情况很差，完全没有力气，加上长时间没有进食，整个人虚弱无力。一站起来就头晕眼花，便更加恐惧下床了。就这样，在假期结束后，原本应该出院了，可身体再一次敲响警钟。腹腔积液，随后又出现盆腔积液，且＞1000ml/ 日。虽然已经加大了营养液的用量，但医生依然认为是缺蛋白引起的，而母亲也依然无法自主下床活动。情况变得越来越复杂，体温也一直居高不下。感染问题没有彻底根治，似乎进入一个恶性循环中。情绪加上病情的未知恐惧，焦头烂额的应对着各种挑战，对小青而言是另一场考验。在视频电话中，她再一次情绪失控，对自己的决定懊悔不已。 从ICU 返回病房的近20天的时候里，母亲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加之病情反复，也将原本温和的性格磨掉了大半。老人对女儿也多是抱怨和指责。这导致小青几次都崩溃到无法自拔。人常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可她将所有耐心和爱都给了家人。唯独忽略了自己。长期请假，需要和单位领导、同事沟通协调。同时也意味着她将有很长时间没有假期和奖金。还要小心隐瞒病情，忍受来自母亲的埋怨和不理解。要不断与医生沟通治疗方案，还要配合各种药物的采买等；同时也忽略了两个年幼孩子的关怀和陪伴；生活看起来像一堆乱麻。终于在入院42天后，母亲办理了出院。 我劝她，假如选错了就是错了，没有必要一遍遍的提醒自己，如果当初等等…人生就是因为没法回头，不卖后悔药，所以才那么难以琢磨，不是吗！何况，对错不能只看当下。很多时候，一件事要看它的前世今生，有可能，多年以后再回头看时，发现当时所做出的未必就是错误的决定。何况，人生不可能每个选择都正确。很多事情就算重来一遍，你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因为以你当时的心态和阅历，能做出的选择也许只能是如此。不必回头看，更没有必要批判自己，因为这就是人生。 为人子女，自当尽心竭力。但面对远远超出能力范畴和不可控局面，应当学会放下和接受。事物总有两面性，你永远不知道哪个一定对。即将退休的我们，正是上有老下有小还要面对来自各方面压力的年纪。生活只有做减法才能顾及到更多，遇事也才能更从容。最后祝福阿姨早日康复！万事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