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与土地的契约

陈保峰（凡尘）

农民与土地的契约

文：陈保峰

晨曦初露，刚睁开眼的第一缕微光唤醒了沉睡一夜的土地，也唤醒了鼾声正浓的父亲。坐在堂屋门槛上抽完一袋老旱烟，磕落的火星还在明暗闪烁，父亲便踩着露水，走向了自家的那片田地。虽然父亲腰背已弯曲，但他的脚步却沉稳有力，每走出一步就像踏在时间的脉络上，从青春到壮年，再从壮年到垂暮，周而复始，一年又一年，季节在不停变化，而父亲的行走却从未停歇。

我们家世代务农，这片土地对先辈们来说，不仅仅只是维护一家温饱的生产资料，更是他们生命的延续和情感的寄托。记得小时候，我总是跟在爷爷和父亲身后，看那布满皱纹的手熟练地翻土、播种、浇水。那时的我不懂他们为什么会对侍弄土地如此上心，只记得爷爷常说：“咱庄户人家靠土地吃饭，更要敬土地如神。”这句话像一粒种子，从此就悄悄埋在了我的心里。后来爷爷因病去世，这片土地便由父亲独自经管，从此父亲便用一生履行着这份他与土地的契约。

当春风吹消冰雪，万物复苏之时，便是履行这份契约的起点。父亲用铧头翻开沉睡了一冬的土地，每一道犁沟都是他对丰收的期盼。对于父亲，这不只是体力劳动那么简单，更是一种仪式，是向土地的宣告：“新的一年开始了，我们将共同努力。”谷雨前后，也就到了播种的时候，父亲弯腰弓背，一颗颗种子被他小心翼翼地埋入泥土之中，这是在播撒他的希望，也是他与土地签订一份无声的承诺——我会照顾好你，你也要用最好的收成来回应我。

烈日炎炎的盛夏，汗水沿着父亲的脊梁滑落，滴落在滚烫的土地上，瞬间就蒸发成了一缕轻烟。这时，庄稼已是绿油油的一片，生机盎然。除草、施肥、灌溉……每一项工作都不能马虎。尤其是对抗杂草，几乎每天都要进行。父亲头戴草帽，手持锄头，穿梭于垄沟之间，随着锄头的挥舞，任何企图和庄稼抢夺养分的野草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傍晚时分，一阵凉风吹过，带走了白日的酷热，父亲坐在地头，抽上一口旱烟，望着渐渐沉入远山背后的夕阳，脸上满是宁静与满足。他知道，这片土地在他的呵护下正茁壮成长，他们的默契也正在日益加深。

秋天到了，是收获的季节，也是检验契约成果的时刻。丰硕的玉米昂首挺胸，一排排一行行粗大的玉米穗露出了金黄，这是大自然赐予的最丰厚的礼物。父亲带领全家出动，虽然很多地方有收割机轰鸣着穿过田间，但在我们这山区农田，还是得坚持着传统的手工方式收割，这也让我们感受到了那份来自指尖的真实触感。看着成堆的玉米穗，父亲脸上露出了难以言喻的喜悦和自豪。那是土地对他辛勤付出的最好回馈，也是他们之间默契配合的象征。晒场上，一大片金黄色的光芒闪耀着，空气中弥漫着粮食香，这是属于农民的幸福味道。夜晚，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剥着花生壳选种，谈论着今年的收成，规划着明年的计划，那温馨和谐的场景，正是这份古老契约最美的注脚。

冬天，大地归于寂静，土地也在休憩调养。然而，对于父亲来说，还不是彻底的放松时刻。他会利用这段时间修缮农具，积肥备耕，为来年的轮回做准备。一场大雪过后，整个世界银装素裹，父亲会独自走在麦田里，查看麦苗越冬情况，更多时候是在追思过去一年的经验教训，思考来年如何更好地履行这份契约。在他看来，即便是冬天，也不能忘记对土地的关注和爱护。因为在他心里，土地也是有生命的，也需要休息和滋养。

随着时代的变迁，周围的一切都在发生着变化。年轻一代向往着城市的生活，不愿再像父辈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面对这样的情况，父亲并没有失落，他始终相信，总有一些人会被这片土地吸引回来。

现在，一些年轻人放弃了城市的生活，回到了家乡，带来了新的知识和技术。有机种植、智能灌溉系统的应用，传统农耕与现代科技相结合，既保留了农民那份质朴的情感连接，又赋予了农业生产新的活力。在他们的努力下，这片古老的土地焕发出了新的光彩，吸引了更多人的关注和参与。

这种变化并没有破坏原有的契约关系，反而让它更加丰富多彩。新一代农民不再只是简单地依赖自然的力量，而是学会了如何更智慧地与之共舞。他们通过网络平台分享自己的农业实践经验，讲述这片土地上发生的故事，吸引了很多远方的朋友成为他们的“云上邻居”。人们可以通过直播观看作物的生长过程，甚至可以远程认领一块属于自己的田地，参与到播种到收获的每一个环节中来。这样一来，原本局限于一个小村落内的农民与土地之间的秘密约定，如今变成了跨越空间的文化桥梁，连接起了无数共通的心灵。

在这个变化过程中，父亲也说出了他自己的看法：无论时代如何进步，科技怎样发展，农民与土地之间的那份原始契约永远都不会过时。它不仅是关于生存的基础保障，更是一种精神的传承和文化的记忆。每一代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诠释着这份契约的内涵，使其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展现出不同的魅力。从刀耕火种到机械化作业，再到如今的智能化管理，变化的只是形式和技术手段，不变的是在这里的人对土地深深的敬畏之心和不懈的追求。

有时候，父亲会在夜深人静时走到田间的小路上散步。月光洒在大地上，给万物披上了一层神秘的纱衣。父亲会停下来聆听四周的声音，这些自然界最真实的声音，总能让他感到无比平静和安心。他知道，这些都是土地给予他的反馈信号，它在告诉他：“我一直在这里等你。”这种感觉超越了言语所能表达的范围，是父亲和他的土地心灵上的共鸣和交融。

如今，当我问起父亲关于农民与土地的关系，他总是微笑着回答：“我们是一对老朋友，彼此依靠、也相互成就。”的确，在这片辽阔的大地上，无数的农民和他们脚下的土地共同编织了一个个动人的故事。这些故事里有汗水也有泪水，有欢笑也有苦涩，但更多的是坚持与希望。它们汇聚成了一部宏大的历史长卷，记录着人类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大美篇章。

未来的路还很长，也许会有更多的不确定性等待着人们去探索。但只要心中有爱、手中有力、脚下有根，那么无论走多远都不会迷失方向。因为那份深植于每代农人心中的契约精神会指引着每一个人前行的道路，那是一条通往精神家园的路，也是心灵的归路。在这条路上，每一位农民都是守护者，每一寸土地都是见证者。他们用自己的双手书写着属于自己的传奇故事，也让这片土地变得更加丰富多彩。

当最后一抹夕阳消失在地平线以下时，天空也渐渐暗淡下来。我陪着父亲走在田间的小路上，侧脸看到父亲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那是他对未来无限的憧憬和信心。因为他知道明天太阳还会照常升起照亮这片神奇的土地，他相信只要继续恪守那份庄严而又美好的契约，子孙后代将会永远拥有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