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兰之乱》 （连载一） 古寺奇花

作家 东子

　　一盆来自伪满宫廷的君子兰，在八十年代的长春掀起一场席卷全城的财富狂潮。它是“绿色金条”，也是欲望之火。当泡沫破灭，只留下抢劫、谎言与一桩跨越十余年的血案。一名预审卷宗的警察猛然发现，自己的家庭正是这场风暴的中心。这是一代人的集体记忆，也是一个关于贪婪、罪孽与救赎的人性寓言。

一、古寺奇花

一九九九年中秋刚过，空气里还残留着月饼的甜腻。刑警大队的冯队长一阵风似的闯进来，把几盒厚厚的卷宗拍在我办公桌上。震起的灰尘在阳光里慌乱地打着旋儿。

"人事调动，这个案子你接着整。基本证据清楚，按照提纲补充侦查，抓紧点……别超期。"

那时，我是长春南城区刑警队的刑警。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一人。我深吸一口气，翻开了那摞沉甸甸的卷宗。卷宗里一张张名贵君子兰照片化作绿色的潮水，升腾到天空，变成无数根绿色的金条。金条炸裂成漫天的钞票，落到地上瞬间成为秋天的残败树叶……落叶像一双欲望之眼，死死盯着我的后背……我的额头泌出一颗颗豆大的冷汗，汗珠在阳光下，折射出远处般若寺的金黄穹顶……

一九八一年春，杨絮满天起舞。长春市人民广场的般若护国寺房顶上，鸽子在咕咕欢叫。禅房里，成空老和尚呷了一口花茶："书法是个慢功夫，没有个二三十年的摸索，难知堂奥的？"我爹坐在他对面，目光却黏在老和尚随手写就的手札上，嘴里应付着："长春城里的书画老人，经历战乱、文革，散的散，藏的藏，多少好东西都被糊了窗户纸，太可惜了。师傅您门路广，帮我们协会掂对几幅流落民间的老作品，我们正筹备一本介绍本地书画遗存的书。"

我爹在省博物馆工作，负责古代书画整理。一次偶然来寺里，被这儿的匾额、楹联惊住了，说那字里有"明清金石篆籀之气"，自此便成了常客，总想来探探这和尚的底。成空和尚年过花甲，身形清癯如鹤，须发皆白，却始终滴水不漏。

他不再接话，转而悉心擦拭着身旁一盆婷婷的植物："你看这达木兰的叶脉纹路，像不像书法的线条？要如刀劈斧凿，力透纸背。写字时，你手中的笔不是笔，要把它当作刀，用锋杀人，这叫'杀纸'，万不可用侧锋虚浮地抹。"说着，他小心地掰下两颗饱满的浆果，放在我稚嫩的手心里，声音温和："小朋友，拿回去扒开，让你爸爸种上。这可是好东西。"

回去的路上，我爹忍不住低声牢骚："有人念叨，这和尚是伪满宫里的书画师，溥仪跑了他才躲到这里当了和尚，念了三十年经，倒是躲过了风头……都说他手里攥着硬货，保不齐就有苏轼的《洞庭春色赋》。"

我听得无趣，正要把那两颗看似普通的浆果丢掉，我爹却一把夺了过去，紧紧攥在手心，笑骂了一句：

"小兔崽子，别扔！操，这可是宫里流出来的，正经好东西。"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长春的般若护国寺确有几分传奇。藏经楼内的'正觉具足'金匾是溥仪的真迹。1932年，伪满洲国刚成立，日本天皇赠送了溥仪两盆君子兰，据说君子兰来自非洲，在日本培育多年，甚是珍异。溥仪的第三任夫人谭玉玲见其花朵鲜艳，亭亭玉立，倍加喜爱。可惜，谭玉玲没几年就香消玉殒，灵柩停放于般若寺，溥仪就把宫内的二十多株君子兰送到寺内，为其守灵。寺内和尚用心培育，育出新品，故起名"和尚头"。

那时候，长春人没有几个拥有"和尚头"这个品种。

般若寺还埋藏着民族英雄赵尚志的头颅。这是后话。

我爹一边把浆果小心掰开，分出七八颗种子。种子犹如麻将骰子大小，他仔细地将它们埋进花盆的干净细沙里："这个和尚，怕我再搅和他，拿几个花籽就想打发掉我。我看，他是没事拉二胡，就扯里根愣……"我娘怪道："你怎么总跟一个出家人过不去？""出家人？我看他是伪满遗毒，日本间谍，文物大盗。"我爹的唾沫星子都喷到了花籽上。"你都收了人家花籽，你咋还舔着脸撵人家要字画？"我娘说。"字画还得整，得慢慢来。我先得去请教他咋伺候这些祖宗，然后再研究字画。"我爹指着那盆刚种下的君子兰说。

我爹发现和尚漏了个破绽——他把君子兰称为"达木兰"。这是个标准的日语叫法，而中国则称此花为君子兰。

"那些伪满字画有啥用？"我不解地问。

"啥用？那是国宝！都是溥仪这败家玩意从故宫偷到长春的伪皇宫。1945年鬼子投降，宫里的人、日本人、俄罗斯人又偷又抢又骗，米芾的《苕溪诗卷》、苏轼的《洞庭春色赋》、唐寅《桐山图》……几百件都没影了。有人叨咕这老和尚是溥仪的宫廷画师，手里一定有货！"

"那值钱么？"我问。

"值钱？一幅画就能值一间工厂。"

"人家不交，又有啥辙？"娘说。

"啥办法？文物属于国家，不交属于私藏。"爹愤愤地说，"国家也有政策，交的话给奖励。但他到底有没有，我心也不落停，只是揣摩着那。"爹边说，边小心地给花盆浇水。

"家有万贯带毛的不算，何况一根草？看你把这几个花稀罕的？"娘说。

"这也是宫里流出来的东西，也不能小看啊！"爹喃喃道。

梆……梆……梆，有人敲我家玻璃。我知道，头青约我去溜鸽子，我飞也似的跑出了门。

我一边掏裆骑着自行车，一边告诉头青，我爸在大庙和尚那弄到几颗奇异的花种。

头青愤愤地说："你小子把花别栽当院儿啊，上次老疙瘩家的鸽子就是吃了你家种的蓖麻籽药死的。"

"这次不一样，这是从日本天皇和溥仪那整的。"

头青飞起一脚踹到我自行车上："你死了死了地干活吧，天皇？还阎王那？"

孩子们一阵哄笑。我偷偷看闫宁，她忍着笑，脸憋得通红。

待叙…………

您身边有过关于君子兰的传奇故事吗？”“您觉得东子的父亲是时代的弄潮儿还是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