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实：《黄河大移民》

空谷幽兰

《黄河大移民》

作者/翟金生

诗曰：

千里黄河浪卷沙，

万民离乡泪如麻。

官催车鸣风催雨，

水没田埂不见瓦。

扶老携幼你我他，

一曲悲歌入烟霞。

地作丹青池为墨，

麻菇山下绘新家。

　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它孕育了光辉灿烂的悠久文明，放荡不羁时也吞噬了人们世代栖居的土地和家园。为了实现中华民族的岁岁安澜，1997年10月28日10时28分随着小浪底水水库实现大埧截流，垣曲黄河沿岸4.2万名舜乡儿女，开始告别祖辈赖以生存的家园，由此演绎出了一曲波澜壮阔的移民史诗。

历史上由于战争或天灾人祸移民自古有之。然此次黄河移民，尤带着一种时代的色彩和悲怆。他不是为追寻更加丰美的水草而迁徙，而是为了黄河流域的生态保护和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舍小家保大家而背井离乡。

上图：建设中的小浪底水库

早在大移民初期，由于移民政策的透明度落后于移民进度，导制部分村民借移民之际，煽动一些不明事理的人发难于政府，他们把打击目标首先对准农村基层干部，甚至要求古城镇政府镇长辞职让位，并多次组织大规模的游行示威，上访郑州黄河水利委员会，山西省人民政府，国家水电部等单位，企图否定移民规化，公开与党和政府分庭抗礼，明目张胆地抗拒国家移民政策落实，给严守死防，忠实执行党和国家政策法规的基层干部造成了难以想象的困难。

上图：原胡村村貌

故土难离，乡愁难断。作为战斗在第一线的农村基屋工作者，我亲历了那些催人泪下的人与事，至今让我记忆犹新。

胡村1338人做为垣曲首批整体搬迁的移民村，家乡的山与水，草与木，一砖一瓦，一街一巷，养育了世世代代繁衍生息的庄户人家，这里有他们的祖坟，有他们战天斗地的故事，这片撒播着热血与汗水的故土，是永远浸润在人们骨子里的记忆。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人们并不相信小浪底会拦埧截流，当确信大移民迫在眉睫时，村民们心翻涟漪，甚觉愕然，当人们深感势在必行时，开始焦虑彷徨。有人呐喊，有人疯狂，有人誓言：“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金山银山，不如我自己的穷山”。

但等黄河之水无情的漫过了田埂，淹没了祖坟，逼近了村庄时，人们傻眼了，无语了，硬是楞在大河的岸边，像一尊尊千年不倒的石生像，似乎要永远守望在那里，又好像在期待着上天给于他的小世界某种恩赐。

　　由于胡村地处小浪底水库海拨高程275米边缘，尚有部分消落区和山地，这给一部分村民留下了无限的遐想，也给轰轰烈烈的大移民造成了难以想象的负面影响。

然而，人们不解的行为是徒劳无益的，社会进步的车轮依旧滚滚向前，任何事一场社会的变革终究是为中华民族的崇高利益而书写的。从另一种意义上讲，他们或许想起了幼时在花丛中追逐蝴蝶的梦境，想起了在老槐树下听爷爷讲猴子捞月亮的故事。那些散发着明清古韵的秦砖汉瓦，那眼纯净无瑕的千年老井，以及千百年来辛勤耕耘的土地，无不彰显着先祖们创业的艰难与辉煌。如今，这一切既将沉入水底，成为鱼虾的乐园，叫人怎能不诱发思古之情而感慨万千呢！

上图：原村实施清库

风停了，树木没了，鸟儿早已不知飞向了何方，大地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连空气都要凝固。

清库！海拨高程275米以下彻底清库！是命令而不是通告，这是比钢铁还硬的命令，也是当时一个极其沉重而敏感的话题。所有共产党员，村干部，人民教师，所有在外工作人员及家属必模范地执行清库政策，必须率先搬离小浪底水库淹没区。

各级政府清库的工作人员顶着夏日酷暑，甚至多次动用数百政府人员和公安警力24小时坚守着岗位，一些不明事理的群众与政府工作人员发多次遭受围攻和漫骂，有时长达十几个小时，甚至多次发生激烈的肢体冲突，在没有饭吃，没有水喝的情况下，各级政府工作人员仍然坚定不移地履行着自己神圣的使命，维护着政策的连续性和法律的尊严。现实是残酷无情的，在强大的政策和法律威慑下，在推土机震撼山河的轰鸣声中，不断有建筑物轰然倒塌，艰难的清库仍在不断地向广度和深度进军，目标明确，不容质疑，人走家空，不留一砖一瓦。

　水漫金山，火烧赤壁。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在这一场血与火的历炼中，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前进与后退，泾渭分明。楚河汉界，鸿门霸上，父子反目，兄弟论剑，如同春秋战国，攻伐不断，在某些暗流的蛊惑下，个别村民认为聚众闹事、责不罚众，长期与政策和法规背道而驰，致使集体财产和个人财产遭受无法挽回的损失，也给各级政府造成了一百多万元的重大经济损失。

为严肃党纪国法，政府和公检法对破坏和干扰移民工作的人与事进行了严厉打击，终于，真理战胜谬误，文明战胜了愚昧，理解的，不理解的，人们开始负重前行。妇女们收拾行装，男人们搬运着沉重的傢俱。全家人最后一次祭拜祖瑩，祭拜财神、门神和灶王爷，希望得到祖宗和神灵的庇护。

中华文明是典型的农耕文明，人们对土地有着极深的依赖和眷恋。

“我从哪里来？”就写在故土的风物里。一个人的口音、饮食习惯、思维方式，都深深打着故乡的烙印。离开了故土，某种程度上就像失去了部分自我身份的证明。

然而，回头望去，身后已是一片残垣断壁，已无往日人间烟火。

上图：新建的胡村村委会办公大楼

移民新村座落于麻姑山下王谭公路两侧，从1997年10月20日动工建设，历经2年多的紧张施工，办公楼、学校、水电路等公共设施和民用建筑基本初具规模。

公元2000年6月28日，在原胡村举行了最后搬迁告别仪式，彩旗飘飘，车马轰鸣，100余辆滿载财物的车队浩浩荡荡向移民新村进发，一路尘烟，一路悲歌。离村的那一刻，人们纷纷最后一次回望，要将故乡的模样镌刻在心底，有人捧起久恋的黄土，像征着他们要带走祖辈赖于生存家园。这时的黄河在身后咆哮，不知是挽留还是催促。人们心里都在默默地念叨着：再见了，亲爱的家乡！那份沉重与无奈，是无数家庭难以言说的迁徙之痛和故土难离的乡愁。

上图：垣曲县县委、县政府、县人大、县政协、陈堡乡党委、乡政府隆重举行欢迎胡村搬迁仪式

当天中午，县政府有关部门及当地陈堡乡政府和人民群众在移民新村街道载歌载舞，举行了空前盛大的欢迎仪式，古城镇政府向陈堡乡政府履行交接事宜，胡村从既日起归属当地政府管辖。

陌生的移民新村，没有任何故事和牵挂，艰苦的工作一切从零开始。人们从熟悉的村寨到完全陌生的环境，从过去宽敞的大院到三分宅基地，从肥沃的河谷迁至靠天吃饭的旱塬，从人均2.5亩耕地降低到1.2亩地田，况且最好的耕地并不属于我们。2000年10月上旬，正值小麦播种时节，当地居民竟多次凭借熟悉的地理而偷移界碑，引发了全村移民群情激愤，为了捍卫自己刚刚分得的土地，150余人手拿棍棒冲进当地村庄见人就打，发生了打伤7人的严重流血事件，刹时，移民与当地居民犹如隔世之恨，誓不两立，连乡政府和派出所也奈何不得。

上图：垣曲县委副书记李广彬讲话

上图：陈堡乡党委书记張建红致欢迎词

上图：胡村党支部书记翟金生致答谢词

上图：陈堡乡政府乡长石光明主持欢迎议程

上图：陈堡乡政府欢迎队伍

同时，由于迁入地土地资源有限、社会关系断裂、生产技能不匹配等原因，部分移民群体长期处于经济和社会发展的边缘，形成了特定的移民贫困问题。导致村民生活水平呈现断崖式下降。在2001年召开的全村党员和村民代表大会上，面对人民群众质疑：今后的生活出路在哪里？我滿怀深情告诫大家：为了大河安澜，为了民族复兴，我们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从现在起，要继续建设好自己的新家园，我们必须冲出横岭关，冲出封门口，抓住改革开放的大好际遇，广开财源，应该积极率先向经济发达的北上广进军，由此开启了广大移民外出打工的先河。

　坦率的讲，移民是一部充满奉献、牺牲与艰难适应的历史。即使在新地方生活了二十多年，饱经风霜的人们依然经常梦回故里。被淹没的故乡成为了一个永恒的、回不去的精神家园，这种文化上的失落感和身份认同的模糊感将会默默传递。那些沉入河底的家园，在口耳相传中变得愈发神圣而美丽，成为人们记忆中的伊甸园。

　经历黄河大移民的一代人，在夜深人静时候，会被思乡之情刺痛心扉。

这份沉重的乡愁，是忧伤而美丽的；是期待而憧憬的，望着远去了的窑洞，远去了的房屋，远去了的树林，远去了的梯田……我们深情地感慨：移民无私的奉献和巨大的牺牲，保障了黄河中下游亿万人民的安全，换来了巨大的发电、防洪、防凌、供水等综合效益，换来了中华民族的安宁与发展。

伟大而悲壮的黄河大移民是一个时代的缩影，是个人命运与国家发展交织下的复杂图景。我们作为黄河移民中的一员，这份真实的情感是值得被尊重的，这段历史不应该被遗忘。它既是国家发展史上沉重的一页，也是无数家庭用牺牲写就的史诗。

上图：胡村夜景

黄河依旧奔流，不管人间悲欢。淹没的不仅是土地，还有被时代巨轮碾碎的人生。却也锤炼了中华民族坚韧不拔的品格。移民的泪水终将汇入大河，成为滔滔黄河水中的一滴，他们的故事则永远沉淀在中华民族的记忆里。

我无数次的站在黄河岸边，看滚滚黄龙东逝而去，仿佛能听到那些移民的叹息夹杂在浪涛声中，那不是抱怨，而是对生命韧性的无声诠释。

2025.11.1

后记：

小浪底黄河大移民是极其伟大而悲壮的，在移民25周年之际，作为亲历者，谨以记实文学的形式，简略记述了胡村移民的重大历史时刻，特提请读者切勿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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