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王大爷的重阳节

随云

王大爷的重阳节

随云



夕阳如一滴融化的金箔，缓缓沉入四合院斑驳的瓦檐背后，将青石板染成一片暖橘色。重阳这日，秋风卷着几片枯叶，在院角的槐树下打着旋。王大爷独坐在竹椅上，竹节早已磨得发亮，像他布满皱纹的手背。面前的小方桌上，一壶老酒温得正热，氤氲出琥珀色的雾气；一盘卤猪头肉切得匀称，油亮亮地泛着光；一碟花生米焦脆，撒着细盐，在暮色里微微发亮。

邻院的欢笑声潮水般涌来，撞得他心头一颤。那是老张头的孙子孙女在闹，小孙女脆生生地喊：“祝爷爷健康长寿！”声音清亮如山涧溪水，直往耳朵里钻。王大爷的手顿了顿，酒杯悬在唇边，浑浊的眼里泛起一层薄雾。他仿佛看见多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的重阳时节，儿子和小女儿在院里吹着肥皂泡，数着那些不断变换色彩的光圈。老婆端着刚出锅的花生米，笑骂着“慢点吃，别烫着”。那时的风是暖的，连槐树的影子都温柔地铺在地上，像一张金色的毯子。

而今，院里只剩他一个人。儿子在南方的大城市打拼，女儿嫁去了千里之外，老伴也走了差不多五年。每到重阳，孤独便如渐浓的夜色，一点一点漫上来，裹住他的心。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滚下去，却烧不化心头的寒。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在桌上嗡嗡作响。王大爷赶忙放下酒杯，用布满老茧的手指划开屏幕。微信群里正热闹，老伙计们的消息一条接一条：“老王，重阳快乐！”“老哥，天凉了，记得添衣啊！”有人还发了张合影——几个白发老头在公园里举着“重阳安康”的横幅，笑得像孩子似的。王大爷嘴角微微扬起，回了句“同乐，大伙保重”，便把手机轻轻放回桌上。可眼睛却忍不住往屏幕瞟——孩子们呢？他们还记得今天是重阳吗？

天色暗了下来，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被槐树吞没，只留下几片残云，如撕碎的棉絮。邻院的欢声渐渐散了，只剩槐树叶子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犬吠。王大爷又拈起一颗花生米，嚼得“咔嚓”作响，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他望着远处的天空，那里正泛起鱼肚白，像极了孩子们小时候用的蜡笔画。手机安静地躺在桌上，再没响起。

那壶老酒凉了，猪头肉的油凝成了白霜，花生米也失了脆劲。王大爷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膝盖上的旧棉裤——那是老伴生前专为他的老寒腿而做的，针脚细密，暖得像她的手。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的重阳，母亲总会给他煮一碗桂花酒酿，甜丝丝的，能一直甜到心里去。如今，他也在等，等一句来自远方的问候，等一声“老爸，重阳快乐”，等那份能暖透秋夜的温情。

夜已深了，风更冷了。王大爷站起身，扶着竹椅慢慢直起腰，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像一棵孤独的老树。他转身回屋，脚步轻得像一片落叶，却沉沉地，踩在了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