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的家乡虽处平原,但地势并不平坦,属于澧河泥河交汇处,也是泥河洼蓄洪区边缘,还有一条千万年自然冲刷出来的大沟,这个村子就是我长大的地方,在这个大平原上这样的村子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唯一的特点是更偏僻更闭塞更交通不便,不像其他村子那样四通八达,只有一条小路弯弯曲曲通向外面的世界,期间还要爬沟过坎,以至于以前外村的姑娘不愿意嫁过来,说是好像进了山。</p> <p class="ql-block">村民善良,淳朴,但是又有农民的狡黠,锱铢必较。这里的土地并不贫瘠,但是却常常养活不了这里的人们,对老一辈的人来说,最深刻的记忆永远就是饥饿。</p> <p class="ql-block">这条小路,原来是一个水渠,水渠不大,不过1000米光景。上世纪80年代中期还常常有清澈的渠水,浇灌两边的土地,灌满村里的坑塘。80年代末,忽然就废弃了,原因可能是集体经济的崩溃或者是河水水位的降低。很快势强(河南话,有爱占小便宜的意思)的村民就将水渠上的水泥板撬回家铺了院子,基土拉走垫了自家宅基地,就连那组巨大的水泵也被人拆走卖了废铁,以至于现在一点痕迹也没留下。</p> <p class="ql-block">清明扫墓</p> <p class="ql-block">清明时节,碧绿的麦田一望无际,我觉得我的脚板曾经量过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正是小麦开始抽穗的时候,田边小路上的泥土经过一个冬天的反复冻结融化,变得疏松平整细腻,脚踩上去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暖暖的气息笼罩原野,树上唧唧喳喳的鸟叫声很远就能听到。空气中弥漫着花香,野花香是清甜的,油菜花香是浓郁的。“早清明晚十一儿”,当地清明扫墓要在当日之前,十一儿烧纸要在当天之后。无非就是再把坟包简单整理一下,添点土,坟包顶上再压上一大土块,弄成一个官帽的形状。这里埋着我的父亲祖父高祖曾祖,按照次序排列,去年,家族内最后一个爷奶辈的也埋了进来,如果时间足够长,便能看出一个简易的家谱。若干年后,按照老规矩我也要回到这里,然后尘归尘土归土。不过以现在这形势,叶落归根也成了奢望。小时候,我常常问自己从哪里来,母亲说我是从地墒沟捡的土坷垃变的,<span style="font-size:18px;">真到那个时候,我倒是希望我的后人能将我那一捧撒在这田野里,然后继续变成地墒沟里的土坷垃,完成一个轮回。</span></p> <p class="ql-block">油菜花开</p> <p class="ql-block">因为这里堤坝沟渠坑塘众多,而农民又是惜地如金的,便种上了油菜,这些年,隔壁村能人辈出,在这里成立“油菜花节”,每年的3月底,正是油菜花盛开的时候,没有门票,没有停车费,没有饭店,甚至买瓶水都找不到地方,但是游客如过江之鲫。油菜花如黄色海洋,麦田青青一望无垠,澧河水墨绿静静流淌,色彩鲜明。看贯了名山大川都市喧嚣的各界名流,来此感受一下穷乡僻壤的田园风光也是别有一番风味。</p> <p class="ql-block">小学校</p> <p class="ql-block">村子旁边是个小学校,我当年就是在这里完成的小学教育,因为是两个村合办的,条件便超过大部分学校,因为这里上课敲的铃是一个真的铃,而不是像其他学校用的是旧牛车车轮或旧犁铧。课桌是一块长木板,按上四个腿,便刚好够一排学生用,其他学校课桌还是用土坯和黄泥垒的泥台,教室窗户就是墙上一个口,用几根木棍挡着,这样的教室能遮雨却不能挡风,到了冬天,便用碎砖和黄泥把窗户糊了。上午第一节课后,便有很多孩子逃课,跑起来胳膊在前面像螺旋桨一样轮着,好像能跑的快一点一样。我也感到好奇,跟着逃了一回,索然无味,感觉逃课并不比在学校好玩。</p> <p class="ql-block">那时候是70年代末,流行“奔向2000”年,要实现四个现代化,实现“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我常常展望,到2000年,我就30来岁了,大概率是作为生产队的壮劳力,在土场里扛粮食粧,或者拉架子车往地里送粪。庆幸大变革时代很快就来了,让我们的人生没有像展望的那样走。学校里的老师大部分是村里指派的代课老师,没工资只记工分的,也有三几个正式老教师,都是“一头沉”,下午早早要回家帮忙干活,中午便需要在学校做饭吃,学校仅有一口小锅,又缺柴,两个老师便各自擀了面条,用绳子绑了,水开了一起放锅里煮,煮熟了提出来放各自碗里,撒点盐巴吃起来。</p> <p class="ql-block">现在的小学校,早已今非昔比,三层小楼,窗明几净,设备设施齐全,师资力量充足,但是总共也没多少孩子,下课铃声响了,校园一样静悄悄,早没有以前下课人声鼎沸的感觉。我有幸同村干部聊过,他不无忧虑的说:“村里已经3年没添过新人了”,意思是几年来村里没娶过媳妇,更没生过小孩儿,人口断崖式下降比人预想的还要严重啊!</p> <p class="ql-block">守村人</p> <p class="ql-block">以前的每个村子,总有一个或几个守村人,也就是因为身体或智力残疾无法外出只能长期留在村里的人,称之为守村人,说是能为村子带来安宁吉祥,实际上都是因当时卫生条件造成的一些悲惨的人。我的邻居就有这么一个,年龄比我小两三岁,有羊羔疯,智力和身体都有毛病,常常会莫名的摔倒抽搐。到了上学年龄了,同龄人背上小书包去了学校,他只能继续同更小的孩子继续玩耍,然后周而复始,就如同现在流行的一句话“说好的一起长大,你却留在了童年”。后来他长成了壮小伙子,小孩子已经不敢再一起同他玩耍,他只好独自蹒跚着在村里走来走去,村里的小孩子见了捉弄他,他也不恼,捉弄狠了,便装出一副要打人的模样,但是也没见过打过谁。偶尔还能在村口同一些闲人妇女进行他认知以内的愉快交谈。后来,他的病好像越来越严重,突然摔倒的频率越来越多,常常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如此再三,于是死掉了,没有人惋惜和悲伤,很快岁月便冲掉了他的一切痕迹,好像他从来没有来过。</p> <p class="ql-block">另一个按现在标准并不是守村人,他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膝盖以下没知觉萎缩了,于是只能用两只手和两个膝盖爬行,为了不被磨烂膝盖,用破布和废旧轮胎包了用铁丝捆着,前面两只手拿两个小板凳一样的东西撑着,以免磨破双手,萎缩的两个小腿无力的向上举着,随着爬行左右摇摆,为了看清道路,头要努力抬起来,像极了一条“狗”。常常,他突然从泥泞的小巷里爬出来,然后以极快的速度穿过街道,让外村来的不明就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吓得花容失色。</p> <p class="ql-block">那时候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人基本上就是废人了,论辈分我得叫他叔,因他名字里有个“喜”字,人们都叫他“爬子喜”。但是他极聪明极善良,国字脸,如果没病也是个很派头的小伙子。见到谁家扒包谷皮这样只需坐着干的活,便去帮忙,到饭点儿了,主家端出一碗饭,他也便开心吃下,倘若没有,也不说什么,然后落寂的“走”开。</p> <p class="ql-block">后来我逐渐离开了村子,回去的时候看见他同闲人在村口坐着,递一支烟,喊一声叔。这些年回去已经不见了,可能大概也许死了,但是并不确定,如果活着也有80来岁了吧?希望他下辈子能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p> <p class="ql-block">小村略考</p> <p class="ql-block">小村村里都是赵姓,没有族谱,没有字辈,但是就那么几个家族,脉络分明,辈分清晰。没人知道小村以前,我们的祖先是谁。近些年随着年龄的增长,恋家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查询了一些资料,道光15年(1835年),这个村叫赵庄,同西边的一个村子同属沙河保(包括我们村子,今九街乡大部),以泥河为界,以北属徐庄保(包括今莲花镇北半部,太尉镇一部)。民国19年(1930年),全县分125个乡镇,那时我们村子叫琴鹤寨,为琴鹤乡,辖两三个村子,属舞阳第二区。这就很有意思了,琴鹤堂是赵氏重要堂号,主要分布于河南江苏浙江福建湖南等地,始祖北宋名臣赵抃。清末民初,是修谱高峰,大概率那时村里的经济文化核心人物已经在修谱,祖上朔源琴鹤堂,因此村子改名琴鹤寨,当然也并不可信,毕竟现在看来明清时期修谱大部分靠“编”。不过修谱工作需要巨大人力财力物力,村里又没有著名人物,很可能半途而废,或者1947年随着核心人物的逃走而遗失了。解放后,因全县地名调整,而当地以赵庄为名的村子很多,为了区分,就干脆分为老赵大赵小赵铁佛赵,变得毫无特色了。</p> <p class="ql-block">现在,村口那群老年人越来越稀少了,因为需要外出谋生,村里60岁以下的人都少见,以前的帅小伙现在都过了古稀之年。村子对于我来说也早已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回到曾经魂牵梦绕的小村,也早已没了当初的激动,更多的是睹物思人,黯然神伤。生活的压力让当初的发小各奔东西,偶尔见面除了客套也无话可说。相比于自然,我们都是匆匆过客,包括这个村子,或许只有这片土地才是永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