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登高记《一》散文语言

晨宇

风掠山脊，携着九月独有的清冽漫过来。脚踏铺满落叶的山坡，每一步都深陷时光的褶皱，窸窣声响里，像是与过往岁月轻轻应答。古人言重阳登高避灾，如今细品，更觉是借这向上的步履，赴一场与天地的邀约，让身心全然融入秋的怀抱。

山道旁的野菊正肆意盛放，细碎的金黄缀满墨绿枝叶，暗香循着风的轨迹漫过衣襟，将衣袖染透草木的清芬。偶有熟透的野果坠地，轻响一声，便惊起几只雀鸟扑棱棱掠过天际，留下一串清脆鸣啼，旋即消散在山间。脚下的小路被岁月磨得温润，每一道纹路都藏着往来者的足迹，侧耳细听，仿佛能听见千年前的步履声，与此刻的足音遥遥相和，跨越时空叠成一曲悠长。

行至半山腰，回望来时路，村庄已缩成一幅淡淡的水墨画。白墙黛瓦静卧青山怀抱，炊烟袅袅升起，与山间薄雾缠缠绵绵，晕开几分朦胧诗意。田埂上的稻穗泛着成熟的金浪，在秋风中轻轻摇曳，似是大地在低语丰收的秘密。远处河流如银带蜿蜒，牵起两岸秋色，将层林、村落都揽入温柔怀中。

登顶时，日影已西斜。凭栏远眺，层林尽染，漫山枫叶红得热烈，橡叶黄得透亮，松针依旧苍翠，宛如大自然打翻了调色盘，将秋的绚烂泼洒得淋漓尽致。风穿林而过，携着远山的气息，吹散了心头所有尘嚣。身旁有老者煮茶，茶香混着野菊的芬芳，漫在山巅的风里。他们闲谈着年年登高的过往，说看的不只是风景，更是岁岁平安的深切期盼。

暮色渐浓，下山的路浸在余晖里，石阶被染成暖金色，野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手中握着采撷的花枝，鼻尖萦绕着草木清香，忽而就懂了，重阳登高从来不是为了抵达某个终点，而是在一步步攀升中，触摸秋的脉搏，感受岁月的温柔。脚步渐缓，风里的桂香愈发清晰，原来最高处的风景，从来都藏在攀登的过程里，藏在每一次回望的豁然，每一次呼吸的清冽，藏在代代相传的习俗里，藏着中国人对岁月最深情的守望。

每到重阳，心中总会涌起万般思绪，这情愫大约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带着时光沉淀的厚重。它不似春节那样热闹，也不似端午那样追思着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在秋日清冽的空气里登高，催动着人去爬山，登山的人很多，但心绪应该都相同，多为喜欢文学的人，让遥远的传统缓缓浮上心头。这思绪，却深深地扎进一代代人心里。

父母已远去多年，可他们的身影依旧清晰如昨。早年人民公社集体化的年代，物质贫乏，我们连父母的生日都不曾好好庆祝。后来渐渐懂事，却又远在外地打拼，难得回家相聚。偶尔归乡，父亲话不多，只是默默坐在一旁吸着烟，把家里留着的好吃的一一拿出；母亲则忙着在厨房操劳，将一道道家常菜端上桌。那时只贪恋母亲饭菜的鲜香，却不懂父母眼神里藏着的安静意味。如今，我也到了父母当年的年纪，才恍然知晓，那眼神里藏着的，是对时光流逝的默然，是对儿女长大的欣慰，更是对儿女们的期期望。而今，父母已逝世多年，回願一家人的欢乐往事，唯有在梦里才能重温。这重阳之日，便无可避免地，掺进了一丝无法言说的怀念

古人登高，想来意义深远。人至高处，眼界开阔，胸中积郁似乎都能被秋风吹散。今人知晓登高望远的好处，多半也是为了将满心心事，尽数交付天地。小时候，父亲在南山坡下有片果园，栽着上千棵果树，我常去果园。有一年秋日，父亲领我登上附近最高的老黑背高山，登高远望，村里的房子小如火柴盒。五颜六色的野鸟在山上嬉戏，一阵秋风掠过，彩叶纷纷飘落。如今，只剩我独自登上近处的高山，默默回味童年时光。腿脚早已蹒跚，一步一步走得缓慢，满心向往却力不从心。待到气喘吁吁登至顶峰，豁然开朗之际，望着四周连绵的群山，心胸无比宽敞，不知今生还能再爬几次这样高的山了？站在高处，仿佛肺腑里的浊气都被涤荡干净，格外分明，此前的奔波与纷争，在此刻都变得不再重要。

独在异乡打拼数年，每逢佳节倍思亲。今日思绪万千，藏着节日里最温柔的心情。那些流传千古的诗句，如今再念，字字都成了最真切的写照。于是便想起童年时的同学，那时我们在秋日里穿过田野，到村外的山坡采蘑菇，也曾迷过路，虽然天已经黑了，靠着登高，到了山顶看到村里灯火才找到回家的方向。那时总觉得故土难离，可后来大家还是各奔天南地北，有的为生计奔波，有的为了发展，有的进入国企工作，难得再有相聚之日。此刻，我在这高处分外想念他们，不知他们是否也会有在秋日登高的亚性，偶尔想起当年一起爬山的少年？真愿这阵秋风与眼前景色，能捎去我的问候，问问他们是否安好。那份年少情谊，依旧如这重阳的登高心绪，看来只能在心底深深珍藏。

人生转眼数十年，恰似一场梦，醒来时已白发如霜，满脸皱纹。如诗人李商隐写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从前只当是寻常诗句，如今才真切体会到其中滋味，不知不觉间，竟已走到了人生的黄昏时节。

重阳登高感怀

又逢重九踏秋岑，霜染层林色愈深。

野菊含香侵袖薄，寒烟笼郭入眸沉。

登高漫忆儿时事，极目遥牵故旧心。

岁月催人霜鬓老，山河依旧寄情深。

晨宇2024年阴历九月初九于威海大顺花园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