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归处是你 【完整版】

重庆依然【艺创文学】

摄影：馮承預

美篇号：10231980

作者：🦋重庆依然🦋

春的雨总带着三分缠绵，把青石板路浸得泛着水光，也把苏清辞的身影笼在一片朦胧里。她攥着卷边的景区地图，指节暗暗用劲，湿纸在掌心发出极轻的“咕吱”声，像把迷路后的心慌也一并揉了进去。

她站在陌生古镇的巷口，身后旅行团的大巴早已成了远处的一个小点。半小时前，为追一只掠过黛瓦的蓝尾雀，她彻底跟同行的朋友走散了。手机信号像断了线的风筝，连“紧急呼叫”都跳着苍白的提示，风裹着雨丝儿砸在脸上，冷得她浑身哆嗦。

“吱呀”一声，巷尾的铁门被推开，暖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漫出来，轻轻映亮门楣上“清禾家政”四个字。

苏清辞指尖捏着发皱的地图边缘，犹豫了几秒，抬手把耳后湿漉漉的碎发别到耳后，攥紧帆布背包的肩带，一步步朝那片光亮走过去。眼下，找个地方躲雨、借部电话联系朋友，才是最要紧的事。

推开门的瞬间，清甜的柠檬香裹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压下了身上的湿冷。大厅里摆着几张蓝色塑料椅，椅脚沾着点未干的水渍；角落处，一个穿浅灰保洁服的女人正半蹲着擦地，乌黑的长发用素色发绳松松束在脑后，露出的侧脸线条软乎乎的，像刚被温水敷过似的，看着特柔和。

她擦得极认真，连踢脚线缝隙里的细灰都要用湿巾裹着棉签，一点点抠出来；额前的碎发垂在眉间，随着手腕的动作轻轻晃。那模样忽然撞进苏清辞心里，让她想起大学时的出租屋：沈知夏总这样低着头，改完最后一版稿子，抬头时眼里还带着未散的疲惫，却会笑着把稿纸往她面前推：“清辞，题目还得你起，你起的名字总比我有灵气。”

“您好，请问……”话音刚落，女人猛地抬头，手里的抹布“啪”地掉在地上。

四目相对的刹那，苏清辞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住了。她无意识地蜷了蜷手指，地图碎片被攥得更碎，纸浆沾在指尖，凉得发黏。

是沈知夏。

她的眼睛还是那么亮，透着清清爽爽的光；只是眼下多了圈淡淡的青影，鼻尖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白灰，看着有点毛毛躁躁的可爱。

五年了，分手后的日日夜夜，苏清辞刻意避开所有与她相关的痕迹。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删了，一起买的情侣杯收进了柜子顶，连路过以前常去的奶茶店都要绕路。

可此刻她就站在面前，连呼吸时胸口轻轻起伏的弧度，都跟记忆里分毫不差。尤其是她抬眼时的眼神，软乎乎的，像极了以前两人改完稿子，沈知夏把空着标题栏的稿纸递过来时的模样，温柔里藏着点依赖的小心翼翼，一点没变。

“清……清辞？”沈知夏的声音发颤，慌忙捡起抹布，在围裙上胡乱擦手，“你怎么会在这里？”

“跟朋友旅行，走散了。”苏清辞强压着喉咙里的涩意，尽量让语气平稳，“想借个电话，或者……能不能在这儿避会儿雨？”

沈知夏连忙点头，转身从吧台后拿出一条米白毛巾递过来：“先擦擦，别感冒。电话在那边，你随便用。”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苏清辞的拇指在毛巾边缘无意识地抠了一下，线头被勾出短短一截，像把那一瞬的电流留作证据。

空气里飘着说不清的尴尬。苏清辞擦头发时，目光落在吧台角落。那里放着一本摊开的笔记本，稿纸上的段落已经改得整洁，唯独标题栏空着，旁边用铅笔写了两个待选的题目，又被轻轻划掉，像极了以前沈知夏改完稿，总在标题栏反复犹豫的样子。

电话没打通，这片区信号本就弱，雨天更甚。沈知夏看着她蹙起的眉，犹豫片刻说：“要不你先住我那儿？我家就在附近，走路十分钟，等明天雨停了，我带你去镇上找信号塔。”

苏清辞盯着她眼底的真诚，没忍住点了头。

傍晚雨停时，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沈知夏换了件杏色针织衫，背着帆布包走在前面，苏清辞跟在身后，看着她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

路过小卖部时，沈知夏进去买了两瓶荔枝酸奶，递过来一瓶：“你以前最喜欢这个口味，改完稿总抢我的喝，还说‘甜的能让脑子更灵光，好起题目’。”

酸奶瓶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却暖得苏清辞眼眶发湿。

她用指甲悄悄刮掉瓶盖上的水珠，指尖被冰得发红，才确定这不是幻觉。

原来她连这种小事都记得。以前她们在出租屋里改稿子，每次定稿后，沈知夏都会把空着标题的稿纸推过来，苏清辞咬着笔杆想名字时，总会偷偷把沈知夏的荔枝酸奶抢过来喝，还强词夺理的说这样能想出“配得上她文字的好标题”。

沈知夏的家在老居民楼三楼，两室一厅的房子收拾得干净雅致。客厅窗台上摆着几盆多肉，叶片饱满得能掐出水；茶几上放着本翻开的食谱，夹着她惯用的银杏叶书签，而书桌的一角，竟摆着两本泛黄的笔记本，封皮上还留着朵用铅笔勾勒的小雏菊，花瓣边缘有些模糊，像是被反复摩挲过。

苏清辞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朵雏菊，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指尖无意识地沿着花瓣边缘来回摩挲，铅笔灰被蹭得微微发亮，她却像没察觉。这是大学写生课上的印记：当时沈知夏总画不好雏菊的弧度，急得鼻尖直冒汗，她便抢过笔记本随手画了一朵，还打趣说“这朵雏菊替我们盯着，以后你改稿我起标题，少一个都不行”。没想到，五年过去，这朵小雏菊还好好留在封皮上。

翻开笔记本，一本写满了沈知夏的段落，每篇末尾的标题都出自苏清辞之手；另一本里夹着张便签，是沈知夏的字迹：“上次改《你不来，我绽放》，清辞起的标题，比我想的好一百倍。下次稿子让她念，我安安静静听，这样我的嗓子也能歇一歇。”

苏清辞捏着便签的指尖无意识地来回折了一下，纸面发出极轻的“沙”声，像替她把叹息忍住。

“在看什么？”沈知夏端着水果出来，看到她指尖停在雏菊上，脸颊微微泛红，“都是以前的东西，没来得及收拾。”

“还记得这个吗？”苏清辞指着便签，声音有点哑，“有一阵你感冒了，硬要我念稿子，我提前练了好几遍，连‘龋齿’的读音都查了字典，结果念到一半你笑我‘紧张得连嗓子都先哑了’。”

沈知夏笑起来，眼底藏着几分雀跃：“明明是你念错了‘慰藉’的声调，还嘴硬说字典印错了，最后还是我把字典翻到那页递到你面前才肯认。”她走到书桌旁，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崭新的笔记本，封面上写着“清禾故事集”，里面每篇稿子的标题栏都空着，“这些是我这几年写的，关于家政员工的故事，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后来才想明白，是少了你起的标题。”

苏清辞接过笔记本，指尖划过空白的标题栏，又想起方才进门时，瞥见沈知夏卧室床头挂着的小画，画里是条青石板路，路旁有家小咖啡店，招牌上“清夏”两个字被夕阳染得暖融融的。那是她们曾经的约定，说毕业后要一起开家这样的店，一人管经营，一人写故事。

她无意识地用指甲在“清夏”两个字上轻轻刮了一下，颜料微微凸起，硌得指尖发疼，才确定这不是梦。原来这些年，她没忘的，从来不止是“起标题”这件事。

晚饭时，沈知夏炖的排骨汤浓得漫出香气，奶白色的汤面浮着几块嫩黄玉米，是苏清辞从前最偏爱的搭配，当年两人合租时，沈知夏总记着多放半根玉米。苏清辞握着勺子轻轻搅动，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勺柄边缘的小缺口，那是大三那年煮面，勺子磕在铁锅沿上崩的，当时她还心疼了好几天，沈知夏笑着说“有缺口才好认”。滚热的水汽裹着肉香往上飘，沾在镜片上蒙出一层白雾。

她抬手蹭了蹭，指尖擦过镜片边缘的细痕，这副眼镜戴了五年，去年镜腿松了，还是沈知夏用细铁丝悄悄缠好的。鼻尖泛着一阵酸意，还是没忍住开口：“知夏，你怎么会做保洁？你以前说，要把我们一起写的那本稿子改成剧本，还说要开家能晒到太阳的工作室……”

沈知夏手里的汤勺猛地顿住，琥珀色的汤汁顺着勺沿滴在碗边，溅起细小的水花。她低头用纸巾细细擦着碗沿，连擦了三下才停下，她总这样，做事爱较真，以前改稿子时，一个标点符号都要反复核对。声音放得很轻：“现在这样挺好的，安稳。”说着便夹了块炖得软烂的排骨放进苏清辞碗里，指尖避开对方的目光，指节却悄悄攥紧了筷子，指腹把竹筷磨出一点温热，她一紧张就爱攥东西，以前面试时，手里总要攥着张纸巾。“快吃吧，凉了就腻了。”

可苏清辞望着她垂眼时眼下淡淡的暗影，心里又闷又沉，压得人透不过气。她分明记得，两人当年聊到稿子结局时，沈知夏总爱把笔夹在耳后，笔杆上还缠着她织的浅蓝毛线套，怕冬天冻手。语气里满是雀跃，连神情都亮堂起来，说要让故事里的少年少女，在剧本里拥有不褪色的夏天，怎么会甘心蹲在地上擦地板？

接下来几天，苏清辞都跟着沈知夏去清禾家政。清晨的阳光刚漫过大厅的玻璃窗，沈知夏就握着抹布站在窗下，手指灵活地来回抹着，擦到玻璃边角时会特意放慢动作，她总怕漏了细小的灰尘，以前帮图书馆整理旧书，也是这样一点点擦书上的灰。

很快，玻璃上的水渍被擦得干干净净。午休时，保洁间的玻璃门还留着道缝，两个穿天蓝色工服的阿姨正凑在角落叠毛巾，声音压得低，却还是飘进了苏清辞耳里。

“你听说没？上周去诚信建筑的工地做宿舍保洁，明明擦得连窗台缝都没灰，他们硬是说没达标，尾款扣着不给，昨天还打电话来，说要是再催，就来店里‘说道说道’呢。”

“这么横？那沈姐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说话的阿姨叹口气，眼角扫过正蹲在地上擦水桶的沈知夏，声音又轻了些，“沈姐就说先等等，别跟他们起冲突……”

苏清辞捏着手里的旧字典顿了顿，抬眼时正撞见沈知夏起身，额前碎发沾着点水汽，手里的抹布拧得滴水，却只冲她弯了弯嘴角，像没听见方才的对话：“地上有点滑，你站远些别摔着。” 之后沈知夏躲进保洁室的小桌旁写稿，桌上总摆着一杯温茶水，杯壁贴着一张小小的便利贴，写着“记得趁热喝”，字是她练了好久的楷书，以前每天都会给苏清辞写便签提醒带伞。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混着窗外聒噪的蝉鸣，反倒衬得一室安静。

苏清辞偶尔帮她归置清洁工具，或是坐在旁边看她写字，看累了就摘下眼镜揉揉眼，像从前在图书馆改稿那样，一个写一个等，哪怕不说一句话，也觉得心里踏实，以前她们就常这样，一个写稿一个看书，一下午都不说话，却特别安心。

平静没撑过多久，麻烦就找上了门。

那天上午，苏清辞刚从外面取完东西回来，手里还提着沈知夏爱吃的豆沙包，巷口那家老店的，每天只卖两笼，沈知夏总说甜而不腻。远远就看见两个穿粉色保洁服的女人堵在走廊尽头，正对着沈知夏说话。她加快脚步走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穿高跟鞋的女人伸手推了沈知夏一把。

苏清辞心里一紧，下意识把眼镜往头顶一推，手里的豆沙包都忘了递，快步冲过去，一把抓住那女人的手腕，她手劲不算大，但急起来力气也不小：“你凭什么推她？”

小梅没料到有人会出头，愣了一秒，随即嚣张起来，手腕用力想挣脱，语气里满是不屑：“我教训同事，关你什么事？你是谁啊，不过是个来蹭地方的外人！”

“她是我朋友，是跟我一起写那本稿子的人。”苏清辞的语气冷了下来，指尖微微加力，指甲无意识掐进对方的手腕，她生气时就会这样。小梅的脸瞬间白了，疼得龇牙咧嘴：“客户投诉可以查监控，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骂人？还有，欺负同事算什么本事？”

刘姐见苏清辞不好惹，赶紧拉了拉小梅的胳膊，压低声音劝，眼神还往沈知夏那边瞟，怕沈知夏记仇，又想赶紧收场：“算了算了，别跟她一般见识。”两人狠狠瞪了沈知夏一眼，才气冲冲地走了，路过苏清辞身边时，还故意撞了一下她的胳膊，力道不轻，苏清辞手里的豆沙包都晃了晃，她赶紧攥紧了油纸袋。

沈知夏揉了揉撞疼的肩膀，指尖在肩膀上轻轻按了按，她怕疼，以前不小心磕到桌角，能揉半天。抬头时刚好看见苏清辞从头顶取下眼镜，正用袖口轻轻擦着镜片，动作还是和以前一样轻柔。眼底满是歉意，声音涩得发紧，说这话时，还下意识垂了垂眼：“对不起，让你替我担心了。”

“该说对不起的是她们。”苏清辞把擦干净的眼镜重新戴上，弯腰捡起地上的抹布递过去，“你明明没做错，为什么不反驳？”

沈知夏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鞋尖上，鞋面沾着一点没擦干净的污渍，早上打扫楼梯时蹭到的，她本来想中午擦，结果忙忘了。她轻声地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也没什么大事。”

苏清辞没再追问，可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深。她注意到，每次公司开员工大会，沈知夏都会找借口躲在保洁室，要么说要整理工具，要么说要打扫走廊，有次她路过会议室，听见经理喊沈知夏的名字，沈知夏却赶紧躲进了工具间。有客户来谈合作，她也会刻意绕开，脚步匆匆，甚至会临时躲进卫生间，有次还差点撞翻清洁车。甚至连经理看到她时，眼神里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说话时还会下意识放低声音，上次汇报工作，经理递文件时都双手递过去。这些细节，都不像是一个普通保洁该有的待遇。

那天下午，苏清辞帮沈知夏整理保洁柜，柜子最里面堆着几个旧纸箱，上面贴着“杂物”的标签，是沈知夏用马克笔写的，字有点歪，当时她笑着说“手滑了”。指尖无意间摸到纸箱旁边，触到一本硬壳笔记本，封面边缘有点磨损，是当年沈知夏特意挑的深蓝色封面，她说蓝色像夜晚的星空，适合写故事。

封面上“清禾故事集”五个字，是沈知夏惯用的小楷，笔锋比以前柔和了些，以前她写字总爱把横画写得很直，现在却带了点弧度。她轻轻翻开，里面每篇稿子的结尾都空着标题栏，旁边用铅笔写了几个待选的词，又被细细划掉，留下淡淡的痕迹，有的地方还能看到铅笔反复修改的印子，有个标题改了五次，最后还是空着，旁边写着“等清辞回来定”。

翻到中间一页，夹着张泛黄的便签，纸角有点卷边，是苏清辞当年常用的格子便签，她总爱用这种纸写灵感。上面是她自己的字迹：“知夏，我想把‘蝉鸣落满窗台时，我们的夏天才刚开始’放进开篇，明天念给你听。”后面跟着沈知夏的批注：“你写的句子，比夏天的风还轻，以后台词都要跟你一起打磨。”

苏清辞的手指抚过便签上的折痕，那道折痕很深，显然被反复折叠过，以前她们总把重要的便签折成小方块，放进钱包里。眼泪突然砸在纸页上，晕开了“夏天”两个字的笔画。

这时，门外传来看门张大爷和同事压低的闲聊声，张大爷的声音带着点沙哑，他烟抽得勤，嗓子总这样，同事是刚毕业的小姑娘，声音比较年轻。那些话却每一个字都像小石子，狠狠砸在她心上：“沈总也是死心眼，放着亮堂堂的老总办公室不坐，非要窝在保洁部扫地。上次刘姐故意找茬欺负她，我瞅见她躲在茶水间抹眼泪，手里还攥着个旧本子，封面都磨破了，嘴里还念叨，怕清辞回来瞧见她这样，觉得她连写《难忘初恋》时的那点初心，都磨没了……”

“可不是嘛，我上次去她办公室送文件，看见她抽屉里那本笔记本，记满了那本书的剧本大纲，旁边还写着好多小备注，比如‘这里要加段回忆杀’‘台词得放柔和点’，说等清辞回来一起改，怕自己想的不如以前两人凑在一起时好。还有这故事集空着的标题栏，不就是等人家回来，像以前那样一起商量嘛……”

苏清辞猛地推开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这门轴该上油了，沈知夏提过好几次，都忘了叫人来修。沈知夏刚好端着水果从厨房出来，手里的白瓷盘里摆着切好的苹果块，还插着两根牙签，是苏清辞爱吃的青苹果，她总说酸得爽口。看到她手里的笔记本和满脸的泪，沈知夏手里的白瓷盘“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苹果滚了一地，牙签散落在瓷砖缝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清辞，我……”她下意识想捡，又停住了手，手指蜷缩了一下，她怕苏清辞生气，以前做错事，就会这样攥着衣角不敢动。

“为什么不告诉我？”苏清辞的声音发哑，眼泪砸在笔记本的标题栏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把“清禾”两个字浸得有点模糊，这笔记本是她们一起买的，当时还说要写满三本来着：“你是清禾的老板，为什么要蹲在地上擦瓷砖？刘姐推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反驳？你躲在茶水间，为那本稿子的剧本哭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会心疼？”

沈知夏慌忙蹲下来捡苹果，指尖被滚落在地的水果刀划了道小口子，血珠慢慢渗出来，染红了苹果的表皮，她最怕见血，以前切菜切到手，能哭好久。她却像没感觉到疼，只是一个劲地捡，把苹果往怀里拢：“我怕……”她抬起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滴在膝盖的裤子上，“我怕你觉得我变了，怕你看到我谈合同、管员工的样子，就不想再跟我一起改那本稿子的剧本了。我怕你说，我不再是那个跟你挤在出租屋，为一句台词熬到天亮的知夏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哽咽，说到最后几乎是带着哭腔，肩膀微微发抖，“上次我翻那本旧稿，看到你标红的那句‘夏天会走，但我们不会’，突然就哭了。没有你，我连把故事改成剧本的勇气都没有。我只能当保洁，只能守着这家公司，等你回来一起完成它……”

苏清辞快步走过去，蹲下来抱住她，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掌心能感觉到她后背细微的颤抖，她哭起来身子总这样抖，以前她遇到难处委屈时，苏清辞都是这样抱着她：“我从来没觉得你变过，”苏清辞的眼泪落在沈知夏的头发上，头发带着点洗发水的淡香，是她们以前常买的薰衣草味，声音带着哽咽却格外清晰：“我心疼你擦地板，心疼你被人欺负不敢说，心疼你抱着那本旧稿哭。知夏，不管你是老板还是保洁，你都是我想一起改剧本、一起守着这个故事的人啊……”

沈知夏靠在她怀里，哭得更凶了，肩膀一抽一抽的，双手紧紧攥着苏清辞的衣角，把这些年的委屈都哭了出来：“清辞，我好想你，我好想再跟你磨那本稿子的台词，好想你再念我们写的句子，好想我们再挤在小桌子上，把这个故事改成最好的剧本……”

窗外的夕阳刚好落在两人身上，把影子叠在一起，拉得很长，映在墙上像一幅安静的画。像多年前那个为那本稿子改完最后一句台词的夜晚，她们也是这样抱着，当时桌上还放着没吃完的泡面，汤都凉了，是苏清辞爱吃的红烧牛肉味，沈知夏总说“太咸”，那天她们还笑着说要一起把这个故事讲到很久以后。只是那时的她们没料到，一场更大的风波，正在不远处等着，要把这份刚寻回的温暖，和未完成的故事，再掀一场风浪。

“还敢狡辩！”瘦高个男人的拳头带着狠劲直逼小陈面门，空气里瞬间绷紧了呛人的酒气——混着他领口没洗干净的汗味，冲得人鼻头发酸。苏清辞几乎是本能地将人拽到身后，跆拳道蓝带的肌肉记忆在此刻骤然苏醒：左手如铁钳扣住对方手腕，掌心侧沿碾过男人粗糙的皮肤，那触感像蹭过砂纸，右手跟着精准抵住肘关节薄弱处，稍一发力，“咔”的轻响裹着惨叫炸开，男人的手腕无力下垂，指节还在不受控地抽搐。

可危机才刚冒头。两侧涌来的四五个男人握着钢管，冰冷的金属反光晃得人眼晕，呼啸的风声擦着耳际砸向后背，带着铁锈与地面尘土的腥气。赛场上以一敌三的从容早没了影，十几人呈合围之势，拳头裹着汗臭往身上砸，钢管擦过衣料时带着冷硬的触感，连喘口气的空当都没有。

沈知夏的尖叫刺破嘈杂，却被满脸横肉的男人拽住胳膊，粗糙的掌心掐进她细嫩的皮肉，把人死死按在墙角，她指甲抠着墙缝，指缝里都嵌了灰。

苏清辞侧身避开一根钢管，反手夺下武器的瞬间，后腰突然挨了重重一脚。鞋尖带着硬邦邦的质感撞在骨头上，她踉跄着撞在吧台上，冰凉的台面硌得肋骨生疼，喉咙里涌上一股甜腻的腥气，刚到手的钢管“当啷”落地，在地面滚出刺耳的声响，还带起几片碎纸屑。还没等她站稳，另一根钢管狠狠砸在小臂上，钝痛顺着骨头往肩膀爬，闷哼声卡在喉咙里，眼前阵阵发黑，连头顶的灯都成了模糊的光斑。可余光里，沈知夏那本《清禾故事集》正从保洁室桌上滑落，米白色的封面蹭过地面的灰渍，一个男人的皮鞋尖已经带着脏污，要往封面上踩。

“别碰那本书！”红血丝瞬间爬满苏清辞的眼睛，身上的疼仿佛被瞬间压下去。她冲过去弯腰想捡，小腿却被人死死抱住，带着汗味的胳膊勒得皮肤发紧，跟着一股蛮力把她掀翻在地。冰冷的地面贴着脸，细小的砂砾硌得颧骨生疼，小腹撞上桌腿的尖锐疼痛让她倒抽冷气，更刺骨的疼却来自眉骨。带着酒气的拳头砸过来，指节蹭过眉骨的皮肤，她偏头躲得慢了，眉骨瞬间肿起，温热的血丝顺着眼角往下流，滴在笔记本上，把刚写的“阿婆的信”三个字染得通红，还晕开一片深色的渍痕。

粗糙的鞋底碾住她撑地的手腕，橡胶混着泥土的味道钻进鼻腔，火辣辣的疼顺着手臂往肩膀漫，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曾经被赛场对手夸“眼神够狠”的苏清辞，此刻看着围上来的人，看着墙角哭到肩膀发抖、眼泪把衣领打湿的沈知夏，第一次尝到了无力的滋味。不是打不过，是怕自己倒下后，再没人护着沈知夏，再没人护着那本写满她们五年回忆、还带着纸页淡淡清香的笔记本。

“清辞！”沈知夏的哭声像被揉碎的玻璃，尖细地扎进混乱里。她指甲几乎要嵌进按住她的男人胳膊，指缝里渗着血丝，连声音都在发抖，却偏要扯着嗓子喊：“别打她！有什么事冲我来！”

没人理会这声哭喊。一个男人皮鞋尖碾过地面碎渣，带着风往苏清辞腰上踹。沈知夏突然像疯了般挣开钳制，保洁服的袖口被扯得撕开一道口子，露出的胳膊蹭满灰泥，她连滚带爬扑过去，后背结结实实挡在苏清辞身上。凌乱的头发黏在满是泪痕的脸上，通红的眼睛却瞪得发亮，声音里裹着绝望的狠劲：“都给我停手！”

停不了。钢管带着呼啸的风声砸过来，沈知夏甚至能看见管壁上的锈迹。苏清辞猛地攒起力气，掌心抵着她的腰将人推开，自己侧过身硬生生扛下这一击。“咚”的闷响里，小臂的骨头像要裂开，剧痛顺着血管往头顶冲，她眼前发黑，却还是扯着嘴角，用口型对跌坐在地的沈知夏比：“别过来。”

就是这一眼，彻底撞碎了沈知夏的隐忍。她猛地直起身，手指勾住保洁帽的松紧带往下一扯，塑料帽“啪”地砸在瓷砖上，檐边磕出细碎的声响。在大厅的混乱里像根突然绷紧的弦，格外刺耳。乌黑的长发顺着肩头滑下来，半掩着泛红的脸颊，露出来的眼睛却褪尽了慌乱，只剩淬了冰碴的狠劲，连眼尾的红都透着冷。

那是藏在温顺外表下，属于创业者的锋芒。她攥着工装下摆的手越收越紧，灰布被捏出深深的褶皱，指节泛着青白，手背青筋都绷了起来。声音还裹着未散的哭腔，却字字像钉子砸进水泥地，重得让人不敢忽视：“清禾家政，创始人沈知夏。今天你们再动苏清辞一下，再碰那本笔记，我让诚信建筑明天就从这城市的地图上抠出去！”

为首的男人先是一怔，随即弯腰捡起保洁帽，用手指弹了弹上面的灰，嗤笑里满是轻蔑：“就你？穿身灰扑扑的工装，还敢装老板……”

“装没装，你现在打给张诚问！”沈知夏摸出手机，指尖抖得几乎握不住机身，指腹却稳准按对了号码，开免提的瞬间，屏幕冷光映得她眼底的红更明显：“张总，你手下的人在清禾打人，还毁我和清辞的稿子！十分钟你不到，你工地偷工减料、违规施工的证据，现在就发去住建局！”

电话那头的张诚像被烫到似的，声音瞬间变调，连语气都带着哀求：“沈总！别！您千万别发！我五分钟就到！让兄弟们先停手！谁敢再动一下，我卸他胳膊！”

挂了电话，沈知夏快步冲到苏清辞身边，蹲下来时膝盖重重磕在瓷砖上，发出闷响也浑然不觉。她攥着对方裤脚轻轻一扯，把踩在苏清辞手腕上的脚拨开，伸手想扶，指尖刚碰到苏清辞的小臂，就被那阵瑟缩的疼拽得心头一紧。

沈知夏没再管周围收拾残局的人，有人正捡地上的钢管，有人在低声打电话，这些嘈杂都成了背景。她半跪着地，扶着苏清辞慢慢坐在椅子上，从包里翻碘伏和棉签时，指尖还在隐隐发抖。棉签刚蘸好药，碰到苏清辞小臂青紫的地方，对方就疼得轻轻抽气，她连忙收了力道，目光却落在对方肘关节那道浅疤上，像突然被什么拽住了注意力。

“你这疤……”沈知夏指尖轻轻蹭过那道淡粉色印记，忽然弯了弯嘴角，眼里的红还没散，却多了点软意，“跟我舅舅当年教我看图纸时蹭的疤一模一样。他总说‘图纸上的线条不能错，护人的底气更不能少’，你练跆拳道时，教练没跟你说过类似的话？”

苏清辞愣了愣，眉骨的痛感像被温水漫过，慢慢淡了些。她想起第一次打实战赢了对手那天，场馆里的呐喊还没散，教练擦着她脸上的汗，声音比训练场的风还清晰：“你体质弱，但反应快，把这点练到极致，以后不光能赢比赛，还能护着不想让受伤的人。

她偏头看着沈知夏，没受伤的手轻轻覆在对方发抖的手背上，指尖蹭了蹭那片泛红的指节：“还真说过。那时候我总怕自己练不好，是他让我知道，练拳不是为了逞强，是为了有底气站在想护的人前面。”

十分钟刚到，黑色奔驰“吱”地停在门口，张诚穿西装快步往里走。一进门就看见满地乱糟糟的。沈知夏桌上的字典被扔在地上，封皮都攥皱了，苏清辞那本记满项目思路的笔记本更糟，页角沾着血。再瞅见沈知夏眼角红着，苏清辞眉骨还渗着血，张诚脸拉得老长，沉得吓人：“谁让你们来的？给我滚回去！”

“张总，是他们先……”领头的男人还想辩解，张诚一脚踹在他膝盖上，疼得他“扑通”跪倒在地：“还敢说？沈总帮过我们多少次？你们连人家要一起改稿、特意带来的字典和笔记本都敢糟践，是不想干了？”他转头看向沈知夏，语气立马软下来，满是歉意：“沈总，实在对不住，是我没管好手下人。工地的事我已经查清楚了，是我们的错，赔偿款我明天就让财务打过来，您看……”

“赔偿不用了。”沈知夏扶着苏清辞坐到椅子上，指尖轻轻蹭过对方眉骨的伤口，目光又落回那本被苏清辞小心抱在怀里的笔记本上，声音还带着没平复的沙哑：“我听说，你们最近在跟鼎盛集团抢城东的商业综合体项目？”

张诚愣了一下，接着点头：“是，那项目我们准备了大半年，可鼎盛那边后台硬，我们根本抢不过……”

“我能帮你谈下来。”沈知夏打断他的话，指尖轻轻按在苏清辞没受伤的手背上，像是在确认什么，“但我有三个条件。”

张诚眼睛瞬间亮了，往前凑了半步：“沈总您说！别说三个，十个八个我都答应！”

“第一，”沈知夏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又落回苏清辞渗血的眉骨，“清辞的医药费、误工费，还有她这本被弄坏的笔记本，这里面记的都是我们要改的稿子，你得按原稿重新整理一份，再额外补偿她的精神损失，明天之前必须到账。”

“没问题！”张诚连忙点头，掏出手机就要给财务发消息，“我现在就安排，保证一分不少！”

“第二，”沈知夏没看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本皱了封皮的字典，用袖口轻轻擦去上面的灰，“我公司被砸坏的东西，从登记台到玻璃门，全部按原样修好，明天上班前必须恢复如初，不能耽误员工做事。”

“放心！我现在就叫装修队过来，连夜修！”张诚拍着胸脯保证，又转头冲手下吼，“还愣着干什么？把地上的碎片捡干净！谁敢耽误沈总的事，我饶不了他！”

那群人连忙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金属碰撞声和塑料摩擦声混在一起，倒让大厅里的紧张感淡了些。沈知夏这才抬眼看向张诚，语气多了几分严肃：“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以后你的人，不管是工地的还是公司的，再也不许踏进清禾家政一步，也不许碰我和清辞的任何东西，包括我们改的稿子、用的字典。要是做不到，城东的项目你别想了，之前工地违规的证据，我照样发给住建局。”

张诚脸色一沉，立马伸出手：“沈总，我以诚信建筑的名义保证，绝对不会有下次！要是我手下人再犯，你随时找我算账！”

沈知夏没跟他握手，只是把字典放进苏清辞的包里，又扶着她慢慢站起来：“项目的事，明天我会让助理联系你，把鼎盛那边的对接流程发给你。现在，我们要去医院，这里的事你自己处理。”

“我送你们！我开车送你们去医院！”张诚连忙上前想帮忙扶苏清辞，却被沈知夏轻轻推开。

“不用了。”沈知夏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你管好这里就行。”说完，她扶着苏清辞，一步一步慢慢往外走，苏清辞怀里紧紧抱着那本沾血的笔记本，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走到门口时，苏清辞忽然回头，看向还在收拾的张诚，轻声说：“那本重新整理的稿子，要按我笔记本上的字迹来，别弄错了标点。”

张诚愣了一下，随即连忙点头：“放心苏小姐！我亲自盯着弄，保证跟你写的一模一样！”

出了公司门，晚风一吹，苏清辞才觉得眉骨的疼轻了些。她靠在沈知夏身上，轻声笑：“你刚才跟张诚谈条件的时候，还挺像个大老板的。”

沈知夏低头看她，伸手把她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指尖碰到她微凉的耳垂：“以前是我太固执，总想着藏着身份跟大家处，却忘了该护着你的时候，就得拿出底气。”

苏清辞握住她的手，两人慢慢往前走，路灯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其实我不怕的，只要你在，我就不怕。”

“但我怕。”沈知夏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我怕你受伤，怕你受委屈，怕我护不住你。以后不会了，我会一直护着你，护着我们的稿子，护着我们的字典。”

苏清辞笑着点头，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好，我信你。”

那天晚上，医院的急诊室里，医生给苏清辞处理眉骨伤口时，沈知夏一直攥着她的手，比自己受伤还紧张。回了家，沈知夏又炖了冰糖雪梨汤，坐在床边看着苏清辞喝，还拿着那本被弄脏的笔记本，一点点用棉签擦去页角的血渍。

“别擦了，明天张诚不是会重新整理一份吗？”苏清辞看着她认真的样子，轻声说。

“不一样。”沈知夏头也不抬，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这是你亲手写的，每一笔都有你的心意，不能丢。”

苏清辞没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心里满是暖意。原来最好的爱情，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在你受伤时，有人会为你撑腰，会为你细心擦去伤口的血，会把你珍视的东西，当成自己的宝贝。

第二天一早，张诚的赔偿款就到了账，重新整理的稿子也送了过来，字迹跟苏清辞的几乎一模一样。清禾家政被砸坏的东西也全部修好，员工们上班时，只看到地上干干净净，登记台和玻璃门都跟新的一样，只有沈知夏桌上那本字典，封皮上还留着淡淡的褶皱，像是在默默诉说着前一天的混乱。

沈知夏也没再穿保洁服，她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却还是跟以前一样，会和员工们一起聊天，一起吃饭，只是身边多了个会帮她改稿、会提醒她查字典的苏清辞。每天下班后，她们都会坐在客厅的台灯下，一个念稿子，一个听，偶尔会因为某个生僻字的读音拌嘴。比如苏清辞总把“龋齿”念错，沈知夏就拿出那本皱了封皮的字典，翻到对应的页码，指着上面的拼音教她，然后在旁边标注“我的傻笨。”

后来，城东的商业综合体项目在沈知夏的帮助下，顺利被张诚的公司拿下。张诚特意送来感谢礼，却被沈知夏拒绝了：“我帮你，只是因为你答应了我的条件，护好了清辞，护好了我们的东西。”

张诚也没多坚持，只是说了句“沈总真是重情重义”，就离开了。

再后来，《清禾故事集》出版了，里面收录了那篇《保洁阿婆的信》，还加了一篇新的《字典里的傻笨》。签售会上，有读者问起那本皱了封皮的字典，沈知夏笑着看向身边的苏清辞：“那本字典现在还在我们家书架上，封皮的褶皱没修，因为那上面藏着我们一起经历的故事，是我们爱情里最珍贵的印记。”

苏清辞也笑着补充：“而且现在查字典时，看到那些傻笨标记，就会想起她教我念字的样子，很温暖。”

台下响起一片掌声，暖光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像极了她们家里那盏永远亮着的台灯。日子还长，稿纸还留着大片待填的空白，她们还有无数个一起改稿、一起查字典、一起念故事的夜晚，会把彼此的爱情，一笔一划，写进岁月里，念进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