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散文.童年记忆二 第一章 乔迁万民街

岁月如歌

<p class="ql-block">  1947年的搬家运动声势浩大,汽车上门,有工人负责搬运。沿街有群众敲锣打鼓鸣炮,扯标语造气氛,披红挂绿,扭秧歌耍旱船,热闹非凡。</p> <p class="ql-block">  5月29日是我的4周岁生日,父亲母亲选择这一天搬家是图个吉祥幸福。</p><p class="ql-block"> 我们没有申请汽车搬家,而是由朋友帮忙,我们的搬家车队——4辆人力车很快来到了万民街。</p><p class="ql-block"> 万民街西自同兴街,东至明泽街,大约400米长。北临斯大林路,南傍鲁迅路,全街都是日本建筑。小街街口早聚了很多邻居,敲的是同一套锣鼓点“咚咚锵,咚咚锵,咚锵咚锵咚咚锵”,词却换了新的:“欢迎欢迎新邻居,欢迎欢迎好朋友!”我藏在母亲身后,看见红的旗、绿的裙、黄铜的锣和众多笑脸在日头下聚成一片滚烫的热心。</p><p class="ql-block"> 帮忙搬家的三位父亲的好友,都是拉人力车的“叔叔”:马成,肩阔有力气,却心细,专管易碎——他把我家那个旧座钟小心放在洋车的衣物里,一路没让磕半点儿。姚嗑巴,其实结巴得不厉害,只是偶尔卡壳。他扛箱子时憋得满脸通红,仍挤出笑:“二,二……哥,放这儿吗!”陆小六,最年轻的,才十九,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对襟祆,他蹦上蹦下,像弹簧,专挑大件搬。</p><p class="ql-block"> 卸完车,父亲拍去身上的土,说:“走,街口‘福和居’饭馆,我请。”三人相视一笑,摆摆手,说“以后吧”,转身飞快地跑了。那天晌午,母亲在灶台上擀面条,一边擀一边低声念叨:“好朋友啊,得记着。”</p><p class="ql-block"> 万民街63号这处房子面积不大,也就是30平米,看出来原来住房的日本人也就是一般的平民百姓,不是什么大人物。开门进去是一处小玄关,往里走是一条走廊,走廊的左侧是卧室,走廊的上方是日本人打的一个吊铺,上面堆着一些日用杂物,再往里走是厨房,再往里走就是厕所,旁边有一个后门。后门通向后院——六十多平方米,被四户人家的篱笆切成歪斜的“田”字。我们领地十二步长、八步宽,破碎的花盆残片堆了一地。父亲和大哥二哥把卧具、锅碗、日用杂物排好,嘴里念着:“轻拿轻放,各就各位。”母亲用抹布一寸寸地擦地板,水盆换到第三遍时,盆底沉着一层黑砂,像没洗净的硝烟。</p><p class="ql-block"> 吊铺离地两米,原是日本人家囤棉被的“物入れ”。父亲把杂物清到一角,铺上一张旧毯子,变成哥俩的“空中碉堡”。我躺在卧室父母身边,听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糊窗拉门纸“噗噗”作响。半夜,我悄悄顺木梯爬上去,钻进哥哥的被窝。大哥装睡,却伸手把被角替我掖好;二哥小声说:“小声点,别让‘小日本’听见。”我缩成一团,心口怦怦直跳。</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后院有几个人在说话。前些天刚搬来的邻居李婶神秘兮兮告诉我妈:“小日本鬼精,值钱玩意儿都埋地下,我听旅顺娘家人说,他们挖出不少值钱的货”。于是,李婶带着我家先后行动——“挖菜窖”。铁锹、锅铲、脸盆齐上阵,泥土被深翻个遍。</p><p class="ql-block"> 我们家的坑最先冒响:大哥的铁锹“当”一声脆响,震得虎口发麻。拨开土,露出一只墨绿铝锅,锅沿刻着“大阪制器”樱花标。接着,碗、碟、勺、叉排着队出土,还有一副冰刀鞋,最底下是一把日本玩具军刀,大哥把刀从鞘中拉出来,很长很亮,大哥很喜欢,说这把刀归我了。</p><p class="ql-block"> 最后是一本笔记本,藏蓝色硬皮,边角磨得发白。大哥拍去土,翻开扉页,一行竖排日文:</p><p class="ql-block"> 「中国人よ:</p><p class="ql-block"> これを読んだなら、我々の遺品はお前たちの手に渡ったことだ。五年後、遅くとも十年、必ず帰ってくる。その時、清单通りに点検し、一つでも欠ければ、その罪を問うぞ。」</p><p class="ql-block"> 大哥念完,用中文翻译了一遍,嘴角扯出一声冷笑:“小鬼子,5到10年还想回来,做梦吧!”</p><p class="ql-block"> 母亲却脸色煞白,:“他爹,要不……埋回去?”</p><p class="ql-block"> 父亲沉默半晌,掏出火柴,划着,火苗舔上纸角。风一吹,火舌卷过“帰ってくる”几个字,化成黑蝶,飞进晨雾里。父亲拍拍手:“东西留下,本子烧了。放心用,天塌了有我。”</p><p class="ql-block"> 那天中午,母亲用日本人留下的铝锅焖了一锅高粱米,锅盖一掀,白汽扑满窗。午后,我再也坐不住,溜出门。东边第一家,6岁的汤柱子正赤膊在推轮圈,他抬头,汗珠顺着鼻梁滑进嘴角,冲我一咧嘴:“才搬来的?咱一起玩捉迷藏?”对面,王小福,我看着也就有5、6岁吧,举着一根竹竿,竿头绑着铁丝圈,不知想套什么。</p><p class="ql-block"> 刘小丫和刘小虎是双胞胎,一个扎红头绳,一个剃锅盖头,正蹲在地上用粉笔划格子,嘴里念念有词:“一五六,一五七,一八一九二十一……”肖美兰最大,九岁,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裙,裙边绣着一圈小白花。她把我拉进人堆,笑得像刚开花的向日葵:“你当‘鬼’,数到五十才能转身,不许偷看!”</p><p class="ql-block"> 我趴在槐树后,数到“四十八”时,风把树叶吹得“沙沙”响,像无数细小的掌声。我猛地睁眼,孩子们在阳光里奔跑,笑声撞在墙上,又弹回空中。</p><p class="ql-block"> 傍晚,各家屋顶升起炊烟。</p><p class="ql-block"> 母亲站在门口,用围裙擦手,声音街上回响:“来运儿,回家——吃饭喽——”</p><p class="ql-block"> 我拖着一身土,像只泥猴,手里攥肖美兰奖给我的一粒玻璃珠,里头嵌着一朵小小的红玫瑰。</p><p class="ql-block"> 饭桌上,高粱米闪着油光,日本人留下的铝锅边缘缺了一小口,像咧开的嘴。父亲夹起一块咸萝卜,冲我举了举:“为新家,吃饱!”我学着大人样子,把碗沿碰得清脆,心里却悄悄补了一句:也为新朋友,为没有“五年后、十年后小鬼子梦想再回来”!</p><p class="ql-block">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落在那本烧焦的笔记本残片上,黑灰被风吹起,像一群夜行的蛾,扑向夜色的天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撰文 制作 王为民</p><p class="ql-block">图片 AI绘画</p><p class="ql-block">2025年9月30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