簕杜鹃

小林子

摄影&音乐｜小林子

‍拍摄地点｜深圳莲花山公园

‍拍摄日期｜2025-10-29

当第一缕秋阳掠过深圳市民中心的玻璃穹顶，落在莲花山的山脊线上时，漫山遍野的簕杜鹃便醒了。

那不是春日桃花的娇柔，也不是夏日荷花的清绝，是属于南方都市的热烈与坚韧——浓绿的藤蔓间，玫红、艳紫、粉白的花朵像被阳光点燃的火焰，沿着登山步道蜿蜒，攀附在观景台的栏杆上，甚至从老榕树的枝桠间探出头来，将整座莲花山酿成一坛醉人的秋酒。

在深圳，簕杜鹃是市花，是街头巷尾的寻常风景，但唯有在莲花山，这寻常花草才真正活成了城市的灵魂注脚。

沿着北侧的登山道往上走，起初只看见零星几丛，藏在相思树与凤凰木的阴影里，并不起眼。越往高处走，花色便越浓烈，到半山腰的观景平台时，可见整面石墙都被藤蔓覆盖，花朵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风一吹，像无数只振翅的蝴蝶。据说，三十年前的莲花山还不是现在的模样，那时这里是荒丘，只有低矮的灌木和裸露的岩石，是第一批建设者随手撒下的簕杜鹃种子，在石缝里扎了根。

簕杜鹃的根系是极倔强的。它们不像温室里的花卉那样依赖沃土，反而偏爱贫瘠的土壤和充足的阳光。在莲花山的东南坡，有一片保存完好的原生岩石区，裸露的花岗岩被岁月冲刷得光滑，可簕杜鹃的藤蔓却能沿着岩石的缝隙钻进去，把根须深深扎进土层之下。春天雨季时，岩石缝里积满了水，它们便拼命汲取水分；夏天烈日暴晒，叶片会微微卷曲，却从不枯萎；到了秋天，积攒了一整年的力量突然爆发，花朵从藤蔓的每一个节上冒出来，把灰色的岩石染成一片绚烂。

在莲花山工作了二十年的刘叔叔他跟我说，他记得最清楚的是2018年的台风“山竹”。那场台风过境时，莲花山的许多大树都被吹倒了，凤凰木的枝干断成了几截，相思树的根系被连根拔起。台风过后，他沿着登山道巡查，以为那些攀附在岩石上的簕杜鹃肯定活不成了，因为那些藤蔓已被台风被吹得七零八落，花朵掉了一地，只剩下光秃秃的茎秆。可没过半个月，他再去看时，那些茎秆上竟冒出了新的嫩芽，又过了一个月，嫩芽长竟然长出了新的藤蔓，顺着岩石慢慢攀爬，到了深秋，又开出了满墙的花。

“这花啊，比人还能扛。”刘叔叔笑着说，

“深圳人不就是像簕杜鹃这样吗？从五湖四海来，在这片土地上扎根，再难也能开出花来。”刘叔叔边说边拖着小水管给公园的花草喷水。

我在清晨的时候来过几次莲花山。最吸引我注意的是在风筝广场的古榕树下那些载歌载舞的新疆人，身着艾德莱斯绸衣裙的新疆同胞已摆开了舞姿——女子的裙摆缀着细碎花纹，转起来像朵绽放的巴旦木花；男子腰间系着彩绸，踏步时脚下的黑靴踏得地面轻响，手鼓的节奏一落，他们手腕轻翻、脖颈微扬，每一个动作都带着草原的舒展与热烈。

三弦琴的调子缠在古榕树的气根间，路过的晨练者纷纷驻足：穿太极服的老人停下了推手，举着豆浆的年轻人掏出手机录像，连蹒跚学步的孩童都被裙摆吸引，拽着家长的手往人群里凑。他们的笑声混着琴声飘远，把清晨的公园染得鲜活又温暖，原本安静的树荫下，竟像是落了一整个春天的热闹。

周末的莲花山，簕杜鹃花丛间更是热闹。年轻的情侣们手牵着手，在花丛中拍照，男生举着手机，女生把脸凑近花朵，笑容比花色还艳；摄影爱好者们背着相机，蹲在花丛边，等待阳光最好的时刻，有的甚至会带着反光板，只为把花瓣的纹路拍得更清晰；还有带着画板的学生，坐在岩石上写生，笔尖在画纸上勾勒出藤蔓的曲线，再蘸上浓艳的颜料，把簕杜鹃的色彩涂满画纸。最热闹的是北门附近的一片簕杜鹃花廊，藤蔓沿着廊架攀爬，形成一个长长的花拱，新婚夫妇们喜欢在这里拍婚纱照，白色的婚纱与红色的花朵相映，成了莲花山最动人的风景。

去年深秋，我在花廊里遇见了一对金婚夫妇。老爷爷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老奶奶，老奶奶的手里拿着一束刚摘的簕杜鹃——是工作人员特意为她采摘的，因为她腿脚不便，没法走进花丛。

‍“我们结婚那年，深圳刚设经济特区，那时莲花山还没开发，我们就在附近的田埂上摘过簕杜鹃。”老爷爷轻声说，把老奶奶手里的花凑到她鼻尖。

‍“你闻，还是当年的味道。”老奶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满是温柔，阳光透过花廊的缝隙，落在他们身上，像一层金色的纱。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莲花山的簕杜鹃不只是风景，更是无数深圳人的记忆载体——它见证了情侣的甜蜜，记录了老人的岁月，也陪伴着孩子的成长。

很多人以为簕杜鹃只在秋天开花，其实在深圳这样温暖的南方城市，它几乎全年都能绽放，只是秋天的花最盛、最艳。莲花山的簕杜鹃，跟着四季的节奏，演绎着不同的生命姿态。

春天的簕杜鹃是含蓄的。经历了冬天的短暂休憩，藤蔓上先冒出嫩红的新芽，新芽慢慢长成绿叶，叶片是心形的，边缘带着细微的锯齿，摸起来有些粗糙。到了四月，偶尔会有几朵花冒出来，零星地开在绿叶间，像害羞的小姑娘，躲躲闪闪的。这时的莲花山，主角还是桃花和木棉花，簕杜鹃就默默地在角落里生长，积蓄力量。

夏天的簕杜鹃是坚韧的。深圳的夏天又热又多雨，阳光把地面晒得发烫，暴雨说来就来，把藤蔓打得东倒西歪。可它们从不低头，叶片在暴雨过后更加翠绿，藤蔓顺着栏杆、岩石拼命攀爬，把能占据的空间都占满。偶尔有台风过境，藤蔓会被吹断，但只要根还在，没过几天就会冒出新的枝条。夏天的簕杜鹃，很少开花，却用翠绿的藤蔓为登山的人们遮挡阳光，在山间织出一片清凉。

秋天的簕杜鹃是热烈的。九月过后，深圳的天气渐渐凉爽，阳光变得温柔，簕杜鹃仿佛收到了信号，开始疯狂开花。从山脚到山顶，从观景台到湖边，到处都是它们的身影。玫红色的花最常见，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艳紫色的花最抢眼，在阳光下泛着光泽；粉白色的花最温柔，像少女脸上的红晕。有时一场秋雨过后，花瓣落在地上，铺成一条彩色的地毯，走在上面，脚下软软的，满是花香。

冬天的簕杜鹃是沉静的。十二月过后，深圳的气温偶尔会降到十度以下，簕杜鹃的花期渐渐过去，花朵慢慢凋谢，藤蔓上只剩下翠绿的叶片。这时的它们，不再像秋天那样张扬，而是静静地趴在岩石上、栏杆上，像在思考人生。偶尔有暖阳照下来，叶片会泛出金色的光芒，给清冷的冬天增添一丝暖意。等到第二年春天，它们又会重新发芽、开花，开始新的轮回。

在深圳博物馆的“深圳发展史”展厅里，有一张老照片：1986年，几位工人正在莲花山种植簕杜鹃，他们穿着蓝色的工装，手里拿着铁锹，身后是光秃秃的山坡。照片的旁边，放着一盆盛开的簕杜鹃，花盆上刻着“深圳精神”四个大字。

‍1986年，深圳把簕杜鹃定为市花，就是因为它“坚韧不拔、顽强生长”的特性，与深圳敢闯敢试、敢为人先的精神不谋而合。

几十年过去了，深圳从一个小渔村变成了国际化大都市，莲花山也从荒丘变成了市民最爱的公园，唯有簕杜鹃，依然在这片土地上顽强生长。它们见证了深圳的每一次蜕变：从第一栋高楼拔地而起，到地铁线路遍布全城；从第一家高科技企业诞生，到成为全球创新之都。它们也陪伴着一代又一代深圳人：从怀揣梦想的年轻人，到白发苍苍的老人；从咿呀学语的孩子，到事业有成的中年人。

去年冬天，我登上莲花山山顶，在莲花山山顶广场遇见了一位老建设者。他已经七十多岁了，头发花白，手里拄着拐杖，正望着山下的深圳市区出神。他说，1982年他来深圳时，就在莲花山附近工作，那时的深圳到处都是工地，他和工友们经常在下班后到莲花山散步，那时山上只有几丛簕杜鹃，是他们从老家带来的种子种的。

‍“没想到现在这么漂亮了。”老人笑着说，指着山顶广场周围的簕杜鹃，“你看这些花，比我们当年种的好看多了，就像深圳一样，一年比一年好。”

‍是呀！深圳确实是一年比一年好。

下山时风轻轻吹过我的长发，带着花香，也带着这座城市的气息——热烈、坚韧、充满希望。我忽然想起一句话：“一座城市有一座城市的花，一朵花有一朵花的魂。”莲花山的簕杜鹃，就是深圳的魂，它扎根在这片土地上，用自己的生命，书写着一座城市的传奇。

如今每次去莲花山，我总喜欢在簕杜鹃花丛旁多待一会儿。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花香，看着花瓣在风里轻轻飘落，忽然明白：这花的美，不仅在于它的色彩浓烈，更在于它的坚韧与鲜活。就像深圳这座城市，不仅有着繁华的外表，更有着深入骨髓的生命力。它永远在生长，永远在绽放，永远在用自己的方式，书写着属于自己的故事。而莲花山的簕杜鹃，便是这故事里最动人的一笔，它把深圳的春秋写在花瓣上，把深圳人的热爱藏在枝蔓里，让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能在这热烈的绽放里，感受到这座城市的温度与力量。

另：莲花山公园将在11月7日开始举办簕杜鹃花展，展期为15天，展期比往届长。现在公园里园艺工人们每天都为打造花展忙碌着，毓秀园暂未对外开发。11月7日深圳莲花山公园不见不散！

谢谢您的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