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重阳节

秦品南

厨房的水龙头哗哗流着水，我攥着刷子的手悬在水盆上空。盆里的螃蟹张牙舞爪，可再没人笑着唱“一只螃蟹恶又恶，八呀八只脚，两只打架架，一个硬壳壳”了。台历上“重阳”二字被阳光晒得刺眼——这是娘亲走后，我们过的第一个没有娘亲的重阳节。

近二十年的重阳，从来都是热热闹闹的。娘亲腿脚利落时，总在哥哥、姐姐、妹妹和我家轮流住，无论在哪家，重阳的螃蟹都是必不可少的。她最爱揽下清洗螃蟹的活儿，两手各抓一只蟹壳，拇指按住蟹脐，嘴里就哼起那首老掉牙的《螃蟹歌》，调子忽高忽低，惹得我们笑个不停。女儿幼时总围着灶台转，举着刚买回的酥脆糖饼要喂她，娘亲便侧过头咬一小口，糖渣沾在嘴角，被孙女捧着脸蛋亲掉，祖孙俩的笑声能掀翻屋顶。

三年前的重阳，哥哥在“寒野柴火鸡宁乡店”请客。锅里的土鸡、脚鱼刚下锅慢慢炖，娘亲忽然瞥见桌角插着的小国旗，目光一下就定住了。我把国旗递过去，她猛地站起身，双手接过国旗，右手轻轻挥动，她清了清嗓子，嘹亮地唱起：“红旗飘飘军号响，人民战士歌声嘹亮，三八作风是传家宝，毛泽东思想闪金光……”她满脸欢喜，眼角泛着亮，像极了八年前秋日清晨，在天安门看升国旗时的那个高兴的模样。那歌声赢得了满堂食客的阵阵掌声。

两年前重阳，桂香菊黄，正是赏秋好时候。我驾车携爱人、哥哥，推着轮椅陪母亲前往益阳天意木国游玩。园内木艺奇珍巧夺天工件件栩栩如生，似藏古事；红枫大道丹枫似火，如诗如画，鱼形湖碧波荡漾，风光醉人。母亲望着满眼秋色，脸上笑意盈盈，模样格外欣慰。

前几年娘亲因病常住医院，重阳便挪到了病房里过。儿女婿媳挤在不大的病房里，孙女从长沙赶回宁乡，提着酥糖和水果；重孙捧着蒸好的螃蟹，刚进门就喊“奶奶”“姥姥”。娘亲躺在病床上，枯瘦的手慢慢抬起来，先摸了摸孙女的头发，再抚了抚重孙的脸蛋，声音轻得像羽毛：“又给奶奶买好吃的啦？”我们围在床边剥蟹，把蟹肉拌进粥里喂她。她吃不了多少，却一直笑着，看我们说话，看重孙在病床前为她朗诵《采桑子·重阳》：“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那时总以为这样的日子还长，却没料到，去年重阳竟是最后一次听她唱《螃蟹歌》。

今天女儿进门时，手里还攥着两包酥脆糖饼，习惯性地喊了声“奶奶”。话音刚落，她便愣在原地，眼圈瞬间红了：“爸爸，奶奶不在了。”我别过脸，盆里的螃蟹还在乱爬，低下头愣了许久，眼泪无声地淌下来。抬手洗刷螃蟹时，我含着泪，哽咽着哼起了娘亲最爱的那首《螃蟹歌》。

夜色渐深，我把剥好的蟹肉放在娘亲常坐的位子的碗里，还摆上她爱吃的酥糖和水果。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像极了她温柔的目光。我对着空荡的椅子轻声说：“爸爸妈妈，重阳快乐，您们在那边好好过，我们都好。”

风从窗外吹过，仿佛携来熟悉的歌声，混着糖饼的甜香在屋里轻轻萦绕。原来爸爸妈妈从来没走远，他(她)就在每首歌里，每块糖果里，每个我们想念他(她)们的瞬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