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着的不是疼痛 是人间至爱

蒋静

　　2025年3月22日下午二点钟，玖玖乒乓球俱乐部的灯光聚在球台上，我和朱老师正酣战月赛双打，刚以小组头名歇口气，转瞬闯进第二轮淘汰赛。首局还没热透身就惜败，第二局比分咬得紧紧的一直交替上升，转身时忽见邻场球友救球猛冲过来——我下意识后退闪躲，脚下像被磁石吸住，身子猛地一仰，双手条件反射撑向地面。触地瞬间，一声细如宣纸被指尖捻裂的“咔”响，世界仿佛凝住了，球馆的喝彩声和呐喊声此起彼伏，敲着我发懵的心。低头看去，右手腕以诡异的角度歪着，拧成从没见过的模样。四周的喝彩声像被掐断的磁带，戛然而止。观赛的球友们围上来，七嘴八舌出主意。对面当医生的球友皱着眉：“姐，这肯定骨折了！”脑子里“嗡”的一声，茫然顺着四肢铺开。

如今，玖玖俱乐部聚着近四百位球友，有桂林市区，十二县城的，也有南宁、柳州、贺州等各市的球友，不论男女老少，也不论地位与财富，只要成为会员，每个月的月赛便是球友们最期盼的日子，大家从四面八方赶来会展比拼，输赢无关重要，在乎的是球台边的切磋、寒暄里的热乎，还有挥拍时骨子里的释放。我成为俱乐部会员已十二年有余，性子温和，乐于助人，平时也喜欢为俱乐部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待人纯朴真诚，跟球友们处得像亲人。摔跤那天，新老球友都急着伸手：“快送医院！”“界首骨科医院靠谱！”嘈杂声里全是急劲儿，像炭火噼啪烧着，烘得眼眶发烫。快七十的鹏哥扒开人群，拎起我的球包就往外走：“我送你去！”我点头跟着，看他银发在灯光下闪，后背的运动衣很快洇出深色汗迹；打车时，他微驼的背影映在玻璃上，挂号、找医生、缴费时，脚步蹒跚带喘，却总回头安抚：“别怕，有老哥在。”暖流顺着喉咙往眼眶涌，眼泪混着汗悄悄往下淌。

医生捏着片子叹：“粉碎性骨折，得手术。”盯着屏幕上那团模糊的碎影，右手的钝痛顺着骨缝往上爬，像有条毛毛虫在里面钻，心口也揪成一团。我想试试保守治疗，鹏哥又陪我跑了两家医院找专家，答案都一样：“必须手术，不然难恢复，怕影响往后日子。”

第二天，小妹从广州赶回来，陪着我住院。复位后的右手肿得像发面馒头，亮得能照见人影，皮肤绷得像下一秒就要裂开。先消炎消肿，接着一串检查，打针、理疗，日子在药水味里慢慢熬。夜里，疼得像无数细针顺着骨髓缝扎进来，想哼两声松快松快，瞥见趴在床边的小妹，睫毛上还沾着赶路的累，眼泪就顺着耳窝滑下去，浸湿了枕头。

一周后进了手术室。局部麻醉漫过手臂时，器械碰撞的脆响、医生低声的嘱咐、远处隐约的呻吟涌过来，心像被只冷手攥着，喘不上气。麻药过了的瞬间，疼得像要把人撕开，打了止痛针，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混着额角的汗滑下来，心口像被针扎似的，一滴一滴砸在被单上，浸出了湿痕。

术后第二天，女儿也来了。见我疼得蔫蔫的，她眼里的疼惜快漫出来：“妈妈，肯定很痛吧？以后小心些。”她伸手想碰我手腕，又怕弄疼了，指尖在半空停了停，轻轻落在手背上。单位组织科的人和妇女主任也来了，水果篮里的红苹果、黄香蕉，还有牛奶，给闷沉沉的病房添了点亮色。陈主任把慰问金塞进我左手，掌心的温度烫得眼眶发热。部门的副监区长吴宏娟和韦妹也来医院看我，温和地说，我的活儿她顶着，实在忙不过就分给同事搭把手，会安排好了，安慰我：“姐，安心养伤吧，有我们呢。”这话像一颗定心丸，落在心里暖暖的。”

枕边的手机震个不停，微信、电话接二连三。全州的朝明弟是医生，发来长长的注意事项；盘教、李老师、小吴妹妹及娘家的兄弟姐妹们，字里行间全是亲人的热乎。来医院探望的亲友没断过——洁同学夫妻俩拎着熬好的鸡汤，保温桶一打开，香味漫了满病房，心里暖烘烘的；赵老师带着女儿捧着新鲜水果，果香里裹着全是爱；常一起打球的阿玲、阿红、小红、小范和小梁，他们不光送来慰问金，还攒了一堆笑话和治骨折的偏方，让病房里也沉闷的病房也飘出了笑声。北京籍的在桂林生活多年的张教练，七十多岁了，电话里的声音慈祥得像妈：“出院了就住我家，饿不着你的。”广西大学快八十的李教授常隔着屏幕问候，身处昆明的王志老师、南宁的学清、桂林的艳子和文静、贵港的麻洁、柳州的老李、梧州的赵医生等等，也隔着屏幕捎来关心，像冬天的炭火，一点点焐热了日子。

住院、出院、再住院，四十天的石膏像把日子拉成根绷紧的橡皮筋，每一秒都带着股韧劲。弟妹变着花样做饭，排骨汤里炖着玉米，清蒸鱼撒着葱花，每口都藏着心意。右手吊在胸前，吃饭时小妹一勺勺喂我，粥米蹭在嘴角，她就用棉签蘸温水轻轻擦，像拂去花瓣上的晨露，生怕掉了一粒。女儿和女婿请了假回桂林照顾我，一个跑前跑后开车做饭，一个守在医院陪着。女儿帮我梳头，木梳卡在打结的头发里，她急得眼眶红了，声音有点抖：“妈，我太笨了……”我笑着拍她的手，心里却像堵了块石头——这双握了半辈子球拍、挥过无数漂亮弧线的手，如今连自己的头发都梳不了，反倒成了孩子们的累赘。

大姐打电话来，刚说半句“你这辈子没遭过这罪”，就哽咽着说不下去了。隔着听筒，都能想见她抬手抹眼泪的样子，那憋着的哭声像根细针，轻轻扎在心上。三姐在电话里说攒了一篮子鸡蛋，让老弟送过来；老弟说过几天杀只鸡带来。外甥们或打电话或上门，倒让我暂时忘了疼，心里亮堂了些。三舅妈也打了电话，还让表弟来看我。最不想让八十八岁的妈知道，可她还是晓得了，在电话里吵着要来：“我得去看看你。”几个月后，在外甥女陪着下，她真来了，在桂林陪了我二十天。她虽手脚不利索，还非要指点我做美味佳肴，闲了就讲我们小时候的事。她给我剥橘子，一瓣瓣递到嘴边，汁水流到下巴上，她就用袖口轻轻擦，像我小时候弄脏脸时她给我擦的样子，带着洗不掉的皂角香——那香味里，是她大半辈子对我的疼，浓得化不开。

银海俱乐部的文教练带球友来了，也带来阳总、尹老师和莲姐等所有人的问候。他们来家那天，阳光斜斜照进客厅，在地板上织出金色的网。阿春拎着水果篮和大伙儿凑的慰问金，小玉喜欢说笑话，大家围着沙发坐，聊最近的比赛，说馆里新来的球友，讲我摔了后的那份镇定，点评我比赛时的那份激情，夸张球馆里有我时的热闹，句句都盼着我快点好：“等你康复，我们就来一场比赛欢迎你康复出来院！”文教练话音刚落，屋里就笑成一片，那笑声像春天的风，把闷了许久的心事都吹散了。

四个月后，第一次试着用右手拿水杯，指尖抖得像秋风里的杨树叶，水洒在桌上，映出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实在忍不住，揣着球拍去了球馆——右手暂时使不上劲，就用左手，哪怕摸摸熟悉的拍面，听听“乒乒乓乓”的声响，所有的烦愁都散了，像被太阳晒干的晨雾。

丰华球馆的兄弟姐妹更不必说。省级优秀的黄教练带着我慢慢练，踏实的黄总领着大伙儿，热乎得像一家人；兰总说话风趣，文笔也好，常把打球和人生揉在一块儿讲，说笑间就让人懂了人生的好；梁书记像兄长似的心疼我，特意安排了羊肉给我们补身子；阳老师、刘局、黄医生、猴哥、林总、周老师和姐妹们，打完球总拉我去饭馆喝茶聊天，话里话外全是手足情，让我在说笑里忘了疼，康复时的焦躁也慢慢没了。

文化馆的陈老师、肖老师和黄大姐，方正球馆的葛总、李主席、李哥、桃子弟和小韩，玖玖俱乐部的罗姐、军长、肖老师，陈局，秦院长和永福的黄老师、宾老师等等球友，也隔屏送来关心，让我铭记这份恩情；游泳时认识快十年的卢姐，七十多了，常来家里送药、帮我按摩。春艳自己身体不好，不但煮可口的饭菜让我胃口大开，还学着技师帮我康复，那热乎劲儿烫得心头发颤。南溪山的何主任、人民医院的康医生、中医院的陶医生，用好医术精心治我；技师的巧劲儿、护士们的细心照顾，都护着我康复。这些细碎的关心像绵绵春雨，一点点渗进心里，把那点疼慢慢化了。

眺望远方，我忍不住笑出声，抬头看天上的云，白得像团棉絮，蓬松又暖和。忽然懂了——这石膏裹着的不只是骨头，还有四面八方涌来的暖。鹏哥蹒跚的脚步，女儿梳头时掉在地上的断发，球友隔着屏的问侯，球友张姐帮我洗净的衣服，母亲剥橘子时沾在指缝的橘络，大姐的哽咽，同事替班后眼底的倦意，秦哥自制的药酒、日常的一个微笑，见面时的拥抱……这些散在日子里的光，比当年赢球的喝彩更让人动心。它们像股暖流在血管里淌，淌过岁月的褶皱，汇成生命的河。

现在右手能握球拍了，却还使不上劲。可我总爱背着球包，骑小电驴在各个球馆转悠。有时不全为打球，就想看看那些熟悉又暖的面孔，让这份爱像太阳似的，暖了自己，也亮了旁人。每次阳光穿过指缝，都能看见无数细小的尘埃快活地跳，像极了藏在时光里的暖。它们看着小，却到处都是，填满了生活的每道缝。

如今我以练球为主，偶尔打打双打，累了就站在角落，静静看球友们流汗，听熟悉的击球声。右手还没好透，可我不急。这场意外让我学会慢下来，接受人生的难，也感受那些细碎的好。

常想起鹏哥送我去医院的背影，他眼里全是亲人似的呵护；想起亲人们照顾我，一句怨言都没有；想起球友们在我打不了球时，还跟我分享球场的乐子，那些细碎的惦记像种子，在心里发了芽……这些画面像电影似的在脑子里转，心里全是感动和感激。

以前总想着把球技练得再好些，在场上多赢几分。现在才更懂爱惜身子，做些能及的事，更珍惜身边人，珍惜这份因伤痛更浓的情。我知道，这些暖乎乎的陪伴，是这辈子最金贵的财富。

窗外的树叶被风轻轻吹得晃，阳光透过叶缝洒在地上，成了一片片光斑。看着这些光斑，像看见了往后的日子，虽有未知，可因为有这些爱，我不怕了。相信只要心里有爱，再难的坎都能迈过去。

右手受伤近八个月，身边很多亲友还不知道，我也不想让他们挂心。康复的这些日子，我很坦然，因为被这份爱紧紧裹着，带着满世界的暖慢慢走，日子也跟着暖了起来。或许有一天，我能用右手打出漂亮的球，那球里裹着的，便是满满的大爱。

我站起身，背着球包往球馆外走。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我知道，影子后面，是无数双关心我的眼睛，是他们的爱，让我在疼的日子里还能尝到生活的甜。而我，也会带着这份爱去温暖更多人。我太迷恋乒乓球了，这份爱藏在骨子里，也正因这份热爱，才让健康与快乐，幸福与平安生生不息地传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