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每到秋冬之交,我便会去趟安徽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要么是气温降了,乍冷不适应;要么是年纪大了,零部件老化;要么就是自控力差,低头手机刷多了,于是颈椎僵硬伴偏头痛不请自来,不得不去看中医,做个理疗。</p> <p class="ql-block"> 推拿科的光景,与我始料不及。五六间大小不一诊室摆满了一张张窄小的床位,这里摩肩接踵,倒像个小小的集市。人声鼎沸,空气里浮着艾草燃烧后焦香的余味,混杂着药油清冽的气息。一个老师,想必是主治医师,身后总有七八个临近毕业的实习生屁颠屁颠的跟着,白大褂在他们身上还显得簇新而拘谨。他们不像在诊病,倒像在经营一个热闹的作坊。师生之间,没有课堂上那种正儿八经,时而低声讨论,时而爆出一阵无拘无束的大笑。医患之间也是如此,彼此托付,和蔼可亲。那笑声是清亮的,像深秋里的山泉,在这满是药味的空气里,漾开一圈活泼的涟漪。</p><p class="ql-block"> 我的治疗是教科书式的套路,针灸、拔罐、刮痧、推拿。那细细的银针,总是老师亲自下手。他凝神屏息,指尖微捻,那针便悄没声息地探了进去,似被蚊虫亲了一小口,些许有点酸痛;又像初生的草芽潜入春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为增强疗效,还会在银针上接通电源,名曰“电针疗法”,银针在电的作用下,有节奏的在我的皮层抖动着,像是在跳广场舞似的。学生们围成一圈,眼神里满是专注的敬畏。我伏在治疗床上,赤裸着上身,面部放在一个椭圆形的洞穴内,任期摆布。虽看不见他们的脸,却能感悟到那目光的重量,沉甸甸的,是医术传承的庄严。</p> <p class="ql-block"> 拔罐时,便多是学生们动手了。一个个玻璃罐带着一丝丝热气扣了上来,皮肤便被吸吮起一座座暗红的丘陵,紧密地簇拥着,像雨后忽然冒出的一朵朵蘑菇。不多时,背上便留下了一圈圈紫红色的印记,像是身体写给岁月的一封封密信,诉说着骨子里的湿与寒。</p><p class="ql-block"> 轮到刮痧,先是在患处凃上一层“玻尿酸水光净透按摩膏”,粘乎乎的,那像似不锈钢的药械贴着皮肤滑过,凉意之后,便是火辣辣的热。这感觉我不陌生,儿时中过暑,头晕想吐。母亲便拉我坐在门槛上,用一把白瓷的汤匙,蘸点香油,在我背上一下一下地刮。她的动作是轻柔的,嘴里还絮絮地念着些我听不清的民间口诀。那时的红印与此刻的红印,仿佛隔着半个多世纪的光阴,叠在了一起。</p><p class="ql-block"> 最是慰帖的,当数推拿。那学生的手,到底是年轻,力道足,却又懂得收敛,在酸痛的关节处不疾不徐地一揉一按,一推一拿。那一瞬间,紧绷的筋肉仿佛都化作绕指的柔,一切的烦扰都暂且搁下了,双目微闭,大脑清空,只余下一片懒洋洋的平和。周围的谈笑声,病友间家长里短的闲话,都成了远远的背景,模糊而温馨。</p> <p class="ql-block"> 做完理疗,推门出来,天色依旧湛蓝,风也依旧清凉,脖子上的痛楚却仿佛轻了许多,连带着脚步也松快了些。我在想,人食五谷,孰能无病?有病就来看医生,不拖不延,淡然心态,珍惜当下这每一个或晴或雨的日子,才是正经。</p><p class="ql-block">注:1. 加拿大《文学与文化》半月刊2025年10月(2)刊发;</p><p class="ql-block"> 2.《江淮时报》2025年11月6日刊发;</p><p class="ql-block"> 3.《皖西日报》2025年11月27日刊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