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海钩沉之十二 : 苏轼的信与高俅的念

寄雨江南

<p class="ql-block"> 这次在潍坊与史学界好友聊天,无意间聊到政场的事情,在谈到某某人时,我随口吟咏出苏轼南乡子·和杨元素时移守密州的词作:</p><p class="ql-block"> 东武望余杭,云海天涯两渺茫。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p><p class="ql-block"> 不用诉离觞,痛饮从来别有肠。今夜送归灯火冷,河塘,堕泪羊公却姓杨。</p><p class="ql-block"> 此词当作于熙宁七年(1074),是苏轼唱和杨绘(字元素)的应酬之作。傅干《注坡词》卷四词题下尚有“时移守密州”五字。据傅藻《东坡纪年表》和王文诰《苏诗总案》,熙宁七年七月杨绘接替陈襄为杭州知州,九月,苏轼由杭州通判调为密州知府,杨为之饯别于西湖上,唱和此词。</p><p class="ql-block">  很赞赏大文豪苏轼的为人,这让我想起苏轼执政时的一段往事。</p><p class="ql-block"> 元祐八年的秋风里,苏轼收拾好翰林院的文牍,即将赴任中山府。案头笔墨未干,他望着阶下侍立的青年,忽然想起这人研墨铺纸时总带着的那份妥帖。高俅那时还只是个“小史”,却能把往来书信打理得条理分明,蝇头小楷写得端正利落。苏轼沉吟片刻,取过纸砚,写下一封荐书。</p><p class="ql-block">  这并非什么郑重的举贤文书,更像前辈对晚辈的照拂。他将高俅荐给曾布,那位与自己同朝的翰林学士承旨。然而曾布婉拒了,或许是府中已无空缺,或许是另有考量。苏轼并不介怀,转身又写了一封信,这次的收信人是驸马都尉王诜。信中只说,此子笔札尚可,若得差遣,当能尽心。</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高俅,大约只觉得这是人生中一次寻常的转徙。从苏府到王府,不过是换了个侍奉笔墨的去处。他不会想到,王诜府中的一次偶然,竟让他走进了端王赵佶的视野。赵佶好蹴鞠,而高俅恰有此技;赵佶喜书画,高俅研墨的细致又合了心意。命运的丝线在无人留意处悄然缠绕,待赵佶登基为帝,高俅便一步步踏上了常人难以企及的高位。</p><p class="ql-block">  苏轼的人生轨迹,则与高俅截然不同。他被贬黄州,再迁惠州,后至儋州,一路向南,行囊里装着的除了笔墨,便是日渐清苦的生活。他的子孙亲友,也跟着受了牵连,在困顿中辗转。</p><p class="ql-block">  此时的高俅,已权倾一时。但他从未忘记,当年那两封荐书里藏着的暖意。每当苏家的人来到京师,无须通报,高俅总会亲自接见。他不问往事,只问近况,看着来人身上的旧衣,便知日子艰难。转身吩咐下去,好生招待。有时恰逢冬日,他会特意让人多备些炭火,怕远方来的人受了冻。</p><p class="ql-block">  有人说高俅谄媚,有人说他弄权,但在对待苏家这件事上,他做得坦荡。他从未在苏轼生前利用这份关系攀附,也未在苏轼死后因避嫌而疏远。那些周济,不是施舍,更像一种偿还——偿还当年那纸荐书里的信任,偿还那个秋日里,前辈为晚辈前途稍作筹划的善意。</p><p class="ql-block">  元祐八年的风,早已吹散了当年的墨迹。但人与人之间的联结,有时就藏在这样不经意的举动里。苏轼或许从未想过,自己随手写就的两封信,会在多年后成为苏家子孙渡难关的舟楫。而高俅,在权力的顶峰,守住了一份朴素的感念,让后人王明清所著的《挥麈后录》中那句“笔札颇工”的评语,有了更绵长的余温。</p><p class="ql-block">  这世间的恩义,往往不在惊天动地的誓言里,而在一粥一饭的惦念中。就像那年苏轼提笔时,未必想到“举荐”二字的分量;就像高俅递出财物时,只记得初入苏府时,前辈教他写的第一个端正的“信”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