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柿子红

巴山情歌

摄影/文案:巴山情歌

车子沿着竹溪河蜿蜒而上，快到尽头时，转过几个弯，爬到了芦峰村的半山腰，猛一抬头，便看见了老屋前的一片柿子林。我竟怔住了，车轮也黏在了地上不动了。

这哪里是一片树？这分明是一场寂静的、燃烧到极致的盛宴。夏日里那些肥厚的、绿得有些沉郁的叶子，大半已被秋风淘洗而去，剩下的几片，也成了焦茶的、镶着金边的旧笺。于是，那满枝杈的、密密的果实，便毫无遮掩地暴露出来了。

那是一种怎样的红呵！不是杏花那种娇嫩的、少女脸颊似的粉红，也不是榴火那种灼灼的、带些侵略性的朱红。它是浑厚的、温润的，像陈年的玛瑙，又像上好的彩石，吸饱了整整一个夏天的阳光与风露，此刻才沉淀出这般内敛而饱满的光泽。

一颗一颗，累累的，如无数盏小小的灯笼，在疏朗的枝柯间挂着，静静地亮着。它们不言语，可那一片沉甸甸的暖红，仿佛有一种声音，是圆浑的、坚实的，敲在人的心坎上，发出温暖的声音。

走近些，看得更真切了。有些柿子熟得透了，皮薄得透明，仿佛里头兜着一汪蜜，只要轻轻一瓣，那金红的浆液便要迸溅出来。不远处，有几只贪嘴的鸟雀，在枝头跳踉着，啄开一个小口，便津津有味地啜吸起来。它们倒是这盛宴最先的享用者。

阳光透过枝干的缝隙，丝丝缕缕地筛落下来，照在那些果实上，那红色便愈发有了层次；向阳的一面，是明灿灿的金红，背光处，却成了浓得化不开的绛紫。光影在圆融的果体上微妙地流转，仿佛它们自身就是一个发光体，一个温暖的小小火星。

这般热闹的、丰腴的景象，却偏偏生长在一片萧瑟的土地上。脚下的草多半已枯黄了，蜷伏着，像一片败絮。远处的山岚如水墨画晕染开来，将几缕金黄的树叶托举，像是比着和柿子树在展示秋的馈赠。

万物都在收敛，在退却，在准备一场长久的冬眠。独有这柿子树，偏要在这一片清寂的退潮中，做一次最辉煌、最慷慨的迸发。

树下已落了几个熟透的柿子，在草地上跌成一滩凄艳的红。蚂蚁与小虫在其间忙碌，享用着这从天而降的琼浆。这景象，竟无端地叫人有些伤感。这般美好的事物，终究也是要凋零的。但转念一想，它的坠落，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给予？它喂饱了鸟雀，滋养了虫蚁，最后将归于泥土，报答那生养它的根。这圆满，是从枝头一直到地上的。

有人说:秋天的最后一封情书，是枝头的柿子写的。一个个橙红的灯笼，挂在田野上，挂在风里，把日子染成蜜色，咬一口软甜，连风都跟着醉了。

小时候总盼望着柿子红，现在懂了，那是时光在轻轻细语:“慢一点，再甜一点”。

今天的快乐是柿子给的！擦一擦，咬上一口，沁甜到心里，像被秋风轻轻地揉了一揉。原来秋天的幸福，就这么简单。

柿子不与桃李争春，不与荷花斗夏，只在这万物凋零的深秋，捧出它全部的生命之醴，甜得那样醇厚，又那样寂寞。这岂不也是一种“忘机”？一种超越了荣枯表象的、自在的圆成？

天色渐渐地向晚了。西边的天上，漫起一片绮丽的霞光，那颜色，竟与这满树的柿子红相互交融，分不清是天上的霞映红了树上的果，还是树上的果染红了天上的霞。静静地坐在树下，沐在这一片无言的、温暖的光辉里，感觉自己的心也仿佛被这蜜一般的红色浸润了。

归途上，我们频频回首。那株株柿树，在苍茫的暮色里，已渐渐凝成一个静默的、燃烧的剪影。我们带走了几个熟里透红的甜柿，却带不走一颗柿子树，那一片圆满的红，已满满地、沉沉地装在了我们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