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这紫微桥,我是偏爱叫它西寺桥的。它离我老家不远。这名字沾着烟火气,不像“紫微”那般星月高悬。它就那么静静地卧在仓基河上,一卧便是七百多个春秋。桥是单孔的,拱券如一道温润的眉,倒映在水里,便成了一个满盈的圆。我总爱用手去摩挲那桥栏上的石雕,鹿是安详的,猴是灵动的,蝙蝠的翅膀在风霜里已有些模糊,松与竹的线条却还留着几分清癯的骨气。那石狮子蹲在桥头,目光惘惘的,望着流水,也望着世世代代从它身上走过的行人。</p> <p class="ql-block"> 这桥,民国时期被选作中国农民银行纸币图案,成为宣传海宁风光的重要符号。桥是连着那惠力寺的。寺在山麓,影子却长长地投到水面上,与桥影交叠着。那寺里的钟声,我从未在白天真切地听过;倒是这桥上的人声,是日日都满盈着的。我想起那位一生与故纸为伴的张宗祥先生,他的故居便在左近的仓基街上。他伏案抄校时,偶尔抬头,从窗格里望见的,想必也是这一座桥,这一脉水。那沙沙的走笔声,与桥下潺潺的水声,该是怎样一种默契的唱和?还有那谈兵的蒋百里先生,他从这桥上走过时,胸中是万甲兵,还是故乡的云呢?他们的身影,都密密地织进了这桥的石缝里,成了苔痕,成了水渍。</p> <p class="ql-block"> 离此不远,还有座下渡桥,静默地跨在早已干涸的凌家浜上。它像个失了言语的老人,只南侧桥联上“寺接薇山,钟声静听”几个字,还固执地诉说着当年与西寺的渊源。河水断了流,时光却仿佛在这里打了个结。更不用说那大瑶桥了,几番毁建,从石阶变为水泥,又复归为石桥,像个执拗的匠人,非要留住一点明清旧影。这每一座桥,都是一位时间的证人,它们不说话,只静静地承载。</p> <p class="ql-block"> 我的思绪,总被那桥北堍的唐代石经幢拉回去。它比桥更老,老得多,像从地底长出来的一截凝固的时间。一九二六年,惠力寺遭了回禄之灾,一片惶惶中,唯有这石幢与这石桥,安然无恙。是佛法无边,护佑着它们?还是它们本身的沉静与坚韧,连火神也要绕道而行?我无从知晓。我只知道,它们一同看过太多的繁华与寂灭。</p> <p class="ql-block"> 夜渐渐深了。桥上的行人稀了,对岸寺院的轮廓也融化在墨色的天幕里。这时,若有一叶载着灯彩的舟子从桥洞下摇出,那便是胡金龙先生的手笔了。那针针刺绣出来的光华,拗扎而成的玲珑,在暗沉的水面上,恍如一个流转不息的、温软的梦。这梦,是从沈鸿先生那样的工匠手中诞生的务实精神里,开出的最空灵的花。</p> <p class="ql-block"> 今夜,我独自在七星潭港,想像着若此时站在紫微桥上,晚风微凉,该是多妙:寺院的钟声,仿佛会在心头响起来,幽渺而清寂。</p> <p class="ql-block"> 这桥,这水,这人,这寺,缠绕了千年,早已分不开。桥是今生的路,寺是前世的梦;而人,便是那痴痴的摆渡者,在现实与永恒之间,寻着一个片刻的安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