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泉的最后一滴眼泪

东篱听雨

我去过很多建有水神庙的地方，比如太原晋祠、洪洞广胜寺、平遥源祠村，无一例外都在某个水源地和泉眼旁建一座供奉水神的庙宇祠堂，以祈求神灵庇佑，水源丰沛，养育生灵。在介休洪山镇洪山村的狐岐山麓，也有一座看似寻常不过的庙宇，人们称之为源神庙，它是千百年来当地百姓祖祖辈辈崇拜水、管理水、利用水的代表性建筑之一。

洪山源神庙依山傍水，掩匿于苍松翠柏之间，宛如一位老人，与岁月长相厮守，仰望着冬日暖阳，身旁摆放着一池曾经润泽一方的甘冽清泉，远远望去宛若一幅久远而沧桑的水墨丹青画卷。北魏《水经注》一书就提及到了“古桐泉水”，也就是今天的“洪山泉”，后来不知何时才以“源神池”之名广泛传播于民间。源神庙始建年代无据可查，整个建筑精美，以至于被世人冠以“华宫”的名号。

庙内有二十一块石碑，碑文记述了源神泉水及庙殿修造的经过，以及宋代洪山瓷窑烧造情况，成为了后人研究宋代瓷窑不可多得的珍贵文献资料。该庙1989年再次整修后，院内古柏参天，环境清幽，彩塑齐全，成为介休重要的旅游风景区。其中现存的宋大中祥符元年（1008）一块石碑记载，至道三年（997）重建，元至元二年（1309）、明洪武十八年（1385）均有重新修葺。可见这座庙历史至少也有1000余年了。庙内现存建筑保存相对完好，从北向南依次为山门牌坊、过殿、戏楼、东西配殿、正殿、东西偏殿及子孙殿。牌坊为一尊黄琉璃顶木构坊，上面题写“有本者如是”五个大字，相传为明代大理学家王阳明所书，牌坊背面“溥博渊泉”四个楷书大字，为明代万历年间介休知县王一魁的手迹。

“有本者如是”是告诫人们要像滚滚流水一样自强不息，盈科而进；“溥博渊泉”却用渊泉喻为贤人之仁，圣人之德。进入正殿之内，抬头眺望，一步一景，龙虎殿内塑古代大禹和李冰二位治水英雄。山门正殿，建筑工艺精巧，明间高悬着古文字学家、考古学家、书法家、介休本土人张颔先生所书“胜水灵源”四个篆体大字。我不禁感慨，一座小小的源神庙竟有如此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

神坛主位供着尧、舜、禹，两旁为治理洪山水利有功的五朝宰相文彦博和当年知县王一魁，与大殿相对的“鸣玉楼”里有许多文人墨客的诗词歌赋，如此建筑型制和文化品味非普通山村祠庙相提并论。南殿奉道，北殿奉儒，儒道合一，可见源神庙是一个多元文化圣洁之地，且与洪山水利博物馆共享一体， 共同书了洪山神泉昔日的辉煌。

最值得一提是山门前两款“二龙戏珠”琉璃壁心，我十五年前第二次来驻足观望之时，两条蛟龙如真龙现身，似破壁而出，龙鳞清晰可见，龙须随风飘动，龙珠动中有静，静中有动，每一处细节都是艺术匠心与本土文化的水乳交融。可惜十年前被贼人所盗，几经周折才“完璧归赵”。直至 2018 年，终于有介休琉璃非遗传承人挺身而出，以传统技法比照原型复刻烧制，从而续写了一段文化接力传承的华章。

虽然现存的源神庙仅仅体现了明清时期工匠技艺与智慧，它以二进院落嵌入山坳，阶梯布局天然斯成，与周围环境默契相融。庭院不大，却步步有景。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梁一柱，皆是千百年来人间烟火与民众信仰交织的历史见证，静谧且笃定地封存着旧时光阴。

今日的洪山泉终究没能扛过水资源被破坏的“浩劫”而悄然逝去，往日潺潺流水、水波荡漾的胜景化成了记忆深处的一股云烟。“胜水流清”四字虽然赫然在目，但源神池似乎悲痛欲绝，流干了它最后的一滴眼泪，仿佛在无声追问世人，澧水神泉何日还能归来？

当我即将离开这块风水宝地之际，时值正午，万道金光洒向了狐岐山麓。回首之余，只留下一声长叹，惟愿我们人类不再为了眼前利益而自毁长城，惟愿还能再现昔日源神池泉水沸腾，甘澧奔涌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