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越边境骑行（三）河口至硕龙（副本）

乡长

从昆明出发，沿着滇南的蜿蜒山路骑行十四天，终于抵达河口口岸。这一千四百公里像被拉长的弹簧，绕过无数个弯，翻过无数个坡，走得筋疲力尽却又心旷神怡。3月22日，从河口出发前往桥头乡，八十公里的路程穿行在湿漉漉的山间小道上，路边蓝底白字的路标写着“八字河 8 屏边 95km”，雨水顺着头盔边缘滴落，仿佛整片大地都在呼吸。

天刚下起小雨，我赶紧靠边躲雨换雨衣，车子还没停稳，一位哈尼族小姑娘就从屋里跑出来，手里捧着两串黄澄澄的香蕉。“叔叔吃！”她笑着塞进我怀里，非要我把背包也装满才肯罢休。那一刻，边境线上的善意比阳光还暖，让人忘了风雨，只想多停留一会儿。

南溪瀑布不大，却透着一股灵秀劲儿。水流从高处轻盈跃下，分成几缕细练，砸在岩石上溅起碎玉般的水花。四周绿意汹涌，藤蔓缠绕，空气里全是湿润的草木香。站在这儿，连心跳都慢了下来。

南溪是红河的支流，一路上这样的小瀑布接连不断。阳光偶尔穿透云层，照在飞溅的水珠上，闪出点点亮光，像是山野悄悄撒下的星屑。每转一个弯，都能听见水声在前方召唤。

大雾说来就来，毫无预兆。浓雾裹着山林，十米开外便只剩影影绰绰的轮廓。路窄、弯急、坡陡，脚下湿滑得像涂了油。上坡虽慢却安心，真正考验的是下坡——捏着刹车一点点蹭，生怕一个不留神就冲进山沟。

脚下的土地是红的，庄稼是绿的，远山是青的。即便没有蓝天白云，大雾中的风景也有种朦胧的诗意。梯田一层层爬上山坡，像大地的指纹，静默而深邃。

路边有不少山洞，黑黢黢地敞着口。听说有人从里面背出钟乳石去卖钱，我也动了好奇心，正想探头进去瞧瞧，却听当地人说洞里有蛇，立马打消念头，退得比来时还快。

骑行在边境线上，偶遇的笑容是最意外的馈赠。那天雨后，两位身着民族服饰的姑娘撑着花伞走过，一个回头对我笑了笑，那一眼，真让人觉得脚下生风，连爬坡都不累了。

有次歇脚，一位老奶奶盯着我的头盔直乐，尤其是围在上面的那条旧毛巾。我懂她笑啥——不少人说我这打扮像个“鬼子兵”。可实用就行，防晒防汗，还能挡蚊虫，哪管像不像？

困了就抬头望远方，每次抬眼，老天爷总不会让我失望。远处卡斯特地貌的峰丛悄然浮现，一座座山峰从雾中探出身子，像是大地竖起的手指，宣告着即将展开的奇景。

越往前走，风景越惊艳。梯田顺着山势盘旋而上，小路如丝带般缠绕其间。远处山峦藏在云雾里，若隐若现，仿佛走进了一幅未干的水墨画。

桥头乡是个多民族杂居地，苗族、壮族为主，还有十几个民族生活在这里。南接越南，国境线长达81公里。乡里的农田保护牌立在田头，字迹清晰，背后是层层叠叠的梯田与青山，宁静得不像话。

3月23日，从桥头乡骑往西畴县兴街镇，115公里。雨后的街道泛着光，小摊前撑着绿白相间的遮阳伞，冰柜红得扎眼。几个当地人闲坐聊天，鸡鸭在屋檐下踱步，日子过得缓慢而踏实。

一边是如诗如画的梯田，另一边却是布满地雷的丛林。导游反复提醒：“右边千万别乱走。”听着心里发紧，这才意识到，和平的边界，也曾是战火纷飞的前线。

这里的梯田弯弯曲曲，并非为了好看，而是顺应地形的智慧。没有游客，不收门票，农民依旧按祖辈的方式耕作，每一寸田埂都写着生活的韧性。

天色灰蒙，光线不佳，但色彩却出乎意料地丰富。喀斯特山峰耸立在田野尽头，云雾缠绕，宛如仙境。一条红色铁路横穿而过，连接起远方的城镇，也把现实拉回眼前。

马关县与越南接壤，国境线138公里。这里有一座烈士陵园，纪念碑巍然矗立，红星闪耀。走过碑前，脚步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马关烈士纪念碑前，我默默停下。那些在中越战争中牺牲的英魂，长眠于此。六百多名烈士的名字刻在石上，也刻在这片山水之间。敬个礼，不多言，唯有肃穆。

布依族的女人扛着竹篮走在山路上，怀里还抱着孩子。男人跟在一旁，神情平静。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重担常常落在女性肩上，她们默默撑起一个家。

雾又来了，浓得化不开。林间小路像一条通往未知的通道，前方人影模糊，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在白茫茫中。这样的天气，不适合赶路，却适合放空。

山上种地的几乎全是女人，有的还牵着牛，背上压着铁耙。看着她们一步步踩在泥泞里，我心里突然冒出一句：咱们的劳动法，是不是该改改了？

一位妇女背着沉重的竹筐，头上包着黑布，一步一步走在山间。筐里不知装了多少柴米油盐，只知她走得坚定，像大山本身的一部分。

一位年近七旬的老奶奶还在田里忙碌，肩上扛着农具，身后跟着水牛。她不需要同情，也不求赞美，只是日复一日地活着，活得比许多年轻人还硬朗。

云南的红土地多，当地人叫它“赤红壤”。专家说，这里竟有九类二十七个土种，难怪大地像调色盘一样五彩斑斓。

喀斯特地貌之上，梯田层层叠叠，阳光洒下，光影交错。这片土地不仅养人，也养眼。骑行至此，才明白什么叫“绿洲藏于石林”。

红壤梯田色彩斑斓，从翠绿到金黄再到深红，像大地铺开的织锦。远处山雾缭绕，近处树影婆娑，一幅活生生的田园画卷。

深山骑行最治愈的，是鸟鸣。清晨百鸟齐唱，仿佛整座山都在苏醒。偶尔头顶“啪”一声——不用看，准是鸟粪中奖了。同行驴友笑说：“天降鸿运，恭喜发财！”

新马街乡政府的工作重点写着“加快劳务输出”。年轻人外出打工，留下老人与孩子守着山村。一面是发展的希望，一面是空心化的无奈。

喀斯特地貌中的村落安静地卧在群山环抱中，红顶灰瓦的房屋错落分布，梯田如阶梯般延展。这里不是景区，却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路边一栋布依族老屋，土墙斑驳，瓦片残缺，檐下晾着衣服。岁月在墙上刻满裂痕，却没带走它的尊严。这样的房子，住着一代又一代人的记忆。

忽然出现一座石拱桥，横跨山涧，像一道沉默的关口。独自骑行，思绪容易飘远。我在想，它是否曾见证过战火，或是商旅往来的繁华？

兴街镇是四县交界之地，也是八角的主产地。街上飘着香料味，家家户户门口堆着晾晒的八角。今晚住这儿，闻着香味入睡，也算是一种边地风情。

3月24日，从兴街镇出发前往铁厂镇，95公里。路标指向“天保口岸”，一辆汽车驶过，扬起些许水花。自行车停在路边，像在等待下一个出发的人。

离广西还有两天路程，喀斯特峰丛越来越多，一座接一座拔地而起，像是大地的脊椎，撑起这片奇异的天地。

雾蒙蒙的天，却挡不住美景。两座陡峭山峰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