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外甥从加州回来,带回的不只是那一纸学历证明,还有他与艾米丽在异国领证的婚书。我们全家在乌兰察布的老宅里张灯结彩,奶奶早早地翻出压箱底的红布,说这是祖上传下的规矩——儿孙成婚,要热热闹闹办在根上。婚礼那天,集宁的风都带着喜气,散落各地的亲友踩着吉时赶到,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红线牵回了家。</p> <p class="ql-block">餐厅里圆桌围坐,笑语喧天。妈妈家的亲戚、奶奶的老街坊、爸爸的旧同事,还有新郎的同窗好友,全挤在这间装满温情的厅堂里。有人穿着旗袍,有人套着西装,更多是随意的毛衣外套,可脸上的笑容却出奇一致——那是被幸福感染后的自然流露。酒杯还没碰响,暖意已先一步在空气中弥漫开来。</p> <p class="ql-block">最年长的是七十八岁的二姥姥,从包头一路颠簸赶来。她拄着拐杖进门时,脚步虽慢,眼神却亮得像年轻时那样。她说:“只要还能走得动,哪一辈的喜事我都得亲眼看着。”她坐在主桌旁,手一直没松开奶奶的手,两人絮絮叨叨说着几十年前的旧事,仿佛这场婚礼不只是新人的开始,也是我们这一大家子重聚的续篇。</p> <p class="ql-block">奶奶和二姥姥再次相见的那一幕,我悄悄记在心里。她们握着手,眼眶微红,嘴里说着“哎呀你还是老样子”,其实彼此都清楚,几十年没见,哪还能真的一样?可亲情就是这样,哪怕岁月磨平了轮廓,一见面,心就回来了。</p> <p class="ql-block">婚礼分两场,前日晚宴叫“卯宴”,不讲究排场,重在相认。亲戚们互相递着烟、倒着茶,年轻人低头玩手机,长辈却拉着问“在哪儿工作”“有没有对象”。第二天正午才是正宴,婚礼进行曲响起时,窗外飘起了今冬第一场雪。有人笑着说:“乌兰察布的雪来得早,这是给新人报喜呢。”</p> <p class="ql-block">烤全羊抬上来时,全场安静了一瞬。刀锋划开金黄酥脆的外皮,热气腾腾地升腾而起,像是把草原的豪情也一并端上了桌。主礼人唱诵祝词,声音洪亮,字字落地有声。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不只是仪式,是我们这一代人对传统的轻轻一叩——我们走出了小城,可心里始终记得,从哪儿出发。</p> <p class="ql-block">新人敬酒时,新娘艾米丽举起杯子,用略带口音的中文说:“吃好喝好!″也算是一种交流和情谊。全场哄笑,随即又响起掌声。她不懂太多礼数,可她懂人心。她站在我们中间,没有半分隔阂,反倒像早就融进了这个家。</p> <p class="ql-block">主婚人是新郎的父亲,他站上台时,声音有些抖。他说的不是官样文章,而是从儿子出生讲起,讲他第一次学走路,第一次出国,讲到眼前这场跨越山海的婚礼,眼眶红了,台下也静了。他说:“我儿子带回的不只是媳妇,是一个家的延伸。”话音落,掌声如潮。</p> <p class="ql-block">两位舅舅站在红灯笼下举杯,一个是新郎的亲舅,一个是父亲的舅舅,辈分绕了些,可情分一点没打折。他们碰杯时笑得像个孩子,仿佛这场婚礼也让他们回到了少年时一起放炮、偷酒喝的年岁。</p> <p class="ql-block">姑姥姥和二姥姥坐在一起,都是妈妈那边的至亲。她们不常见面,可一聊就是一小时,从谁家孩子考上了大学,说到谁家去年添了孙子。她们的对话里,藏着整个家族的年轮。</p> <p class="ql-block">新郎的表哥表姐们围成一圈,都是从小光着脚在院子里追打长大的。如今有人穿西装,有人抱孩子,可一坐上桌,还是抢着夹最后一块排骨,笑骂声此起彼伏。他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也是彼此青春的见证人。</p> <p class="ql-block">大舅和大舅妈是家里的主心骨,大事小情都得他们点头才算数。婚礼前夜,他们还在核对宾客名单,安排座位,连谁和谁不能挨着坐都想得周全。可到了宴席上,他们又成了最活跃的那一对,举杯、敬酒、拉人合影,忙得脚不沾地。</p> <p class="ql-block">艾米丽和大舅站在一起合影时,笑得特别甜。她不会说太多中文,可大舅用东北话比划着“多吃点”,她就用力点头,还比了个“OK”的手势。语言不通又怎样?一个笑容,一碗热汤,足够把心焐热。</p> <p class="ql-block">她跟大舅妈聊天时,真是“一个东北话,一个英语只能意会”。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配合着手势和表情,愣是聊出了感情。最后大舅妈搂着她说:“这闺女,懂事!”艾米丽听不懂,可她知道是夸她,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p> <p class="ql-block">她们合影时,艾米丽穿了件红旗袍,衬得肤色如雪。她肩上挎着小包,手搭在大表姐肩上,两人笑得像认识了一辈子。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所谓家人,不是非得同姓同音,而是愿意为你放下陌生,主动靠近。</p> <p class="ql-block">五位属虎的女性长辈被戏称为“五虎上将”,个个能说会道,撑起了半边天。她们坐在一桌,笑声最大,敬酒最勤,连服务员都笑着说:“这桌最热闹。”她们说:“咱们刘家、聂家的姑娘,就得这么敞亮!”</p> <p class="ql-block">二姥姥一开口唱歌,全场都安静了。七十八岁的人,嗓音却洪亮得震得房梁都颤。她唱的是老调,没人全会跟,可大家都打着拍子,有人甚至眼眶泛红。那是属于她们那个年代的声音,一响起,就把人拉回了旧时光。</p> <p class="ql-block">表叔一上台,架势就不输专业歌手。他唱《忘情水》,声音醇厚,连艾米丽都掏出手机录像。有人调侃:“你这水平,去KTV都得收费。”他哈哈一笑:“今天是喜事,免费!”</p> <p class="ql-block">小姑姥也不甘示弱,清了清嗓子,来了一段河北梆子。调子高亢,字正腔圆,台下老太太们纷纷鼓掌叫好。她说:“咱不能光听年轻人唱,老祖宗的东西,也得亮一亮。”</p> <p class="ql-block">婚礼那天,乌兰察布下了初雪。雪花落在红灯笼上,落在新人的肩头,落在我们每个人的发梢。我站在院子里拍了张照,风很大,可心很暖。照片上方我加了行字:“风雪乌兰察布 2025.10.18”——这不是普通的雪,是天地为这场婚礼落下的祝福。</p> <p class="ql-block">雪落得早,人们说,这是好兆头,预示着来年五谷丰登,家宅兴旺。而我知道,真正的丰年,不是收成多少,而是我们还能这样聚在一起,笑着、闹着、哭着,把一代又一代的喜事,稳稳地传下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