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柿子红

淡若秋荷

深秋雨后，娘家后院那棵野长的柿子树，被洗得愈发红艳，像一团温润的火焰，点亮了湿漉漉的庭院。这场适时暂停的大雨，仿佛专为等待她的归来——我的二姐。

二姐只比我大二岁，却从小就是家里的顶梁柱，精明能干，对我这个自幼体弱、如今又被帕金森困住的妹妹，更是呵护有加。她这次从城里回来，照例是大包小包，给母亲的营养品，给父亲的糕点，还有给我买的。车子停稳，她利落地卸下东西，目光便投向那挂满“小灯笼”的柿子树：“雨停了，正好，咱今天把柿子摘了。

摘柿子——她那利落的身影

摘柿子的“主力”自然是二姐。五十八岁的她，身手依旧矫健。她搬来木梯，稳稳地架在树干上，试了试牢度。“你在下面看着就行，”她回头对我叮嘱，眼神一如年少时带我出门那般不容置疑。侄子年轻气盛，蹭蹭地先爬了上去，二姐则在后面指挥：“先摘阳面的，那个更熟。”“当心枝子，别刮着脸。”她一边说，自己也跟着上了梯子。

雨后的树干有些湿滑，枝叶上的积水偶尔滴落，冰凉地渗进衣领。二姐毫不在意，她的身影在茂密的枝叶间灵活移动，那双因常年操劳而略显粗糙的手，精准地托住每一个柿子，轻轻一旋，柿子便安然落入她臂弯挎着的竹篮里。八十二岁的老母亲仰着头，双手下意识地虚扶着梯子，一遍遍念叨：“慢点儿，稳当着点！”我看着二姐专注的侧影，看着她鬓角依稀的湿痕，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那一刻，她仿佛还是那个为我遮风挡雨、无所不能的姐姐。

尝柿子——她那了然的微笑

收获的柿子堆了满满几竹匾，红彤彤的，煞是喜人。年轻的侄子禁不住诱惑，挑了个最红亮的，咔嚓就是一口，随即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呸呸呸！又涩又麻！”我们都笑了。二姐捡起他扔在桌上的半个柿子，没有丝毫责怪，眼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微笑着说：“急什么？好东西都得等。它现在看着红，心里还涩着呢，得像人一样，得‘熬’一熬，才能出甜味儿。

晾柿子——她那传承的匠心

后来她在视频里告诉我，那筐柿子到底还是浸了雨水，带着一身湿凉气抵达了城里的阳台。她有些心疼，却在电话那头笑着对我说：“不打紧，正好教你如何‘拯救’它们。”

于是，晾柿子这门古老的功课，便通过这小小的手机屏幕，由二姐远程传授开来。

先用软布，一个个轻轻擦干，一点水汽都不能留。”她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伴着窗外城市的车流声。我在这头，依样画瓢，用微微发颤的手，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属于我的这一份。

“看，要这样，蒂朝下，摆在竹匾上，彼此之间要留些空隙，像这样……”她的镜头对准了她家阳台的柿子，又转回来看我的操作，不厌其烦地纠正着我的笨拙。

“记住了，以后每天早晚，都得给它们翻个身，让每一面都晒到太阳，雨后的柿子，更得用心伺候。”

往后的日子里，翻动柿子成了我每日的功课。阳光好的时候，我会把竹匾搬到院中；天色阴沉，便收回檐下。二姐虽不在身边，但每日的视频检查却从未间断。她透过屏幕，看着我那盘柿子颜色一日日深沉下去，质地一日日柔软起来，总会露出欣慰的笑容。那浸染的雨水，仿佛在这反复的关照与叮嘱中，被一点点晒成了温暖的期待。

品柿子一一她那妥帖的关爱

直到昨天，二姐在视频里仔细端详了我递到镜头前的柿子，那柿子已变得通体软糯，色泽如蜜糖。

“成了！”她声音里带着喜悦，“今天，咱们一起‘尝秋’。”

我小心地剥开那层薄皮，露出里头颤巍巍、琥珀般的果肉。屏幕那头，二姐也拿起她亲手晾晒的那个。我们隔着山川，同时低头，轻轻一吸——那股凉沁沁的甜，瞬间在唇齿间漾开，丰腴而醇厚，带着阳光的味道，更带着一份历经呵护而成就的圆满。

甜吗？”我们几乎同时问出口，随即又在视频里一起笑了起来。

这甜，早已超越了滋味本身。它是在阴雨中启程的牵挂，是每日视频连线里的叮咛，是手足之间无需言说的默契与守护。二姐用她的方式，将一场秋日的仪式，编织成了一条看不见的温暖丝线，线的两头，牵着她城里的阳台，也系着我故乡的庭院。

悟柿子——她那如柿的人生

品味着这满口香甜，我看着二姐，忽然间明白了。二姐她，不就是我们家的“柿子”吗？她从小就展现出过人的能干与担当，如同那最早挂上枝头、最引人注目的果子。岁月和生活或许曾给过她苦涩与磨砺，但她从未抱怨，只是默默地承受、坚韧地成长。她用她的精明能干，为家人遮风挡雨；用她的孝心与关爱，滋养着这个家的根脉。她将自己生命的涩，悄然转化为滋养家人的甜。这甜，不张扬，不浓烈，却如这柿饼的滋味一般，深厚、绵长，熨帖着每个人的心房。

又见柿子红，我见的，是那经霜而愈艳的果实，更是我那如柿子般醇厚、历经时光晾晒而愈发甘美的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