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二人上山、下山,紧赶慢赶,走了小半个时辰。远远的,清风果然见到一只黄色白额大老虎,就在前方一个山洞口蹲着,心便乱跳起来,慌忙跟山虎说:别往前走了,这里看看就行了。</p><p class="ql-block">山虎说,这么远,你看得清吗?来都来了,就走近些看看。拉着清风继续往前走。清风紧张得浑身发抖,腿都迈不开,可是山虎手上劲忒大,硬拉起他便走,直到离老虎二十来米才停下。</p><p class="ql-block">这距离,老虎一扑就到啊!可是清风这时候反倒不怕了,他已经全放下了:既然跑不掉了,怕还有何用?老夫今日豁出去了!</p><p class="ql-block">老虎见山虎带了个陌生人来,并无异常动作,依然安静待在原地,看着他们,又看着他们慢慢离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回去的路上,清风问山虎:人人都知道老虎是要吃人的,可是当初它为什么不吃了你爹呢?</p><p class="ql-block">山虎回答:我爹救过它啊。</p><p class="ql-block">清风又问:那为什么老虎把你叼走了,还不吃你呢?</p><p class="ql-block">山虎说:也是它想报恩吧。</p><p class="ql-block">清风停下来,看着山虎:那为什么今日你把我带来,老虎见到陌生的我,也不吃呢?</p><p class="ql-block">因为我跟它们熟啊。你是我领来的,它们怎么会吃你呢。他跟清风笑笑,说:再说老虎也怕人的,人不吓着它,它一般不会主动咬人的。</p><p class="ql-block">看来,老虎吃人的确有选择性。老虎也知道恩情、亲情比填饱肚子更重要。清风感叹道:唉,老虎都懂这个道理,何况人呢。</p><p class="ql-block">嗯!山虎仰头看了看清风,点了点头,若有所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p><p class="ql-block">就在山虎出生的那日晚上,北面,离此四、五百公里的上海浦东,黄浦江边,外滩对岸,两间孤灵灵的草舍里,也响起额啊——额啊——的婴啼声。</p><p class="ql-block">屋子里,靠近床铺的一面墙上,一人高的灰壁里伸出一块小木板,上面搁着一盏套着玻璃灯泡的煤油灯。灯芯上亮着的火苗一跳一跳,发出昏黄色光。灯光里,一个穿打补丁斜襟衣裳,胖胖的中年妇女,双手忙碌着,转脸向隔壁喊道:添丁了,添丁了!长寿老板,侬老婆给侬生了个小老板,带把的!</p><p class="ql-block">啥个老板啊?阿是板牢!中年妇女话音刚落,隔壁便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话里明显带些愤愤然,还有几分埋怨。看人看面,听话听音。不用说,此人对家里添丁,并不感到高兴。</p><p class="ql-block">啊?侬做啥这样讲话啦!窝里添丁,勿是天下第一喜事吗?侬做啥要这样讲啦?中年妇女蹲在地上,低着头,一边用力搓着木盆里几条带血的毛巾,一边忍不住埋怨、责问他。她一边说话,一边用双手使劲将毛巾拧干,左手握拳顶着左腰眼,慢慢站起来,说:好了,进来吧。</p><p class="ql-block">人家是人家,我是我。这家徒四壁的人家,算啥个喜事啦!孙家姆妈,侬讲是勿是?话音未落,门框上一条打了补丁的布帘子被撩起,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瘦瘦高高,腰上系旧围巾的男人。他便是长寿,姓肖。长寿进门后,向孙家姆妈道过谢,便快步来到妻子跟前。他看着床上躺着的妻子,或许是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唐突,或许是觉得对不起产后虚弱的妻子,所以不知跟她说些啥好。于是,垂下身子,只是轻轻将她沾着汗水的头发慢慢捋顺了。又慢慢蹲下,伸出手,小心抚摸着婴儿红朴朴的脸,眼神里尽是无奈和歉疚,无言。</p><p class="ql-block">妻子在床上躺着,脸色苍白,略显吃力地抬起眼帘,看着长寿,微微摇了摇头。嘴角的一丝浅笑里,透着些许如释负重的释然,又隐藏了几分难以言说的苦涩。</p><p class="ql-block">外间,灶堂前,一个四、五岁左右的男孩,正七手八脚往灶堂里添柴,帮父亲烧水。</p><p class="ql-block">其实,孙家姆妈称长寿为老板,只是上海滩上的一句客套话。话好听,却不一定是实话,不过是讨个彩头,图个吉利而已。摊开讲,这长寿,他算啥老板啊,他就是一个地道的佃农。他是离此地四、五百里外,在浙江东部的四明山老家生活不下去了,到这里讨生活的,跟讨饭差不了一口气。</p><p class="ql-block">四明山,绵延数百里,那是个盛产草木,稀少谷米之地。加上多年来兵祸频仍,官府压榨,山下大片农民失去土地,生活无着。其中便有挺而走险者跑上四明山,做起啸聚山林,打家劫舍的勾当。如此,便致山间盗匪如蝗虫般乱窜,百姓生活愈加困苦。长寿是过怕了穷困潦倒的生活——他是再也熬不下去了,要饿死了,才带着屋里的女人逃出山,来到上海滩,讨一口粥饭来了。</p><p class="ql-block">人说,但凡来上海滩混的人,内心里多半是有些野心的。什么野心?自然是发财的野心啊。上海滩啥地方?十里洋场啊。全国各地,各色人等,五行百作,带着他们的金银财宝在这里聚集,如四方来水汇成一个湖,日日夜夜,交集着,搓动着,进进出出,上上下下,如游鲫抢饵般在水里窜来窜去。这里到处是发财致富的机会,也到处存在败财毁家的陷阱。要是你脑子够灵光,肯吃苦,你敢拚,心狠,要是偶尔,那如闪电一般一闪而过的机会你有本事抓得住,又死死不放手,你也许过不了几天,就发了,你马上就成人上人了。刚刚,你还是个披着破衣烂衫到处讨食的小瘪三,顷刻之间,你已经摇身一变,成了有钱人,袋袋里钞票多得用不光,身边厢女人晃得眼花花。一个早晨,鲤鱼跳出龙门;一转眼,乌鸡变成凤凰。你想想,这种事,是不是引人?你看看,这种人,够不够吸睛?什么,你不信?那我告诉你,那腰缠万贯,声名显赫的黄金荣、张啸林、杜月笙,还有那同样是从四明山跑出来的郑三发子,当初出头之前,哪个不是先在上海滩的窄弄僻巷、码头菜市上混着,吃了上顿没下顿?所以说,这上海滩,就是冒险家的乐园,是致富的天堂。可是,上海却不是他长寿的乐园,不是他长寿的天堂。多年来,那冥冥之中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在满天飞来飞去,转瞬即逝的机会,好像从来没有垂青过他。而且,说句难听的话,要是哪天机会真的来了,都找上他了,他呀,多半也抓不住。不信就看看,他到上海都快十年了,可到如今,依然还是黄浦江码头上一个扛大包的打工者,混不出头来。</p><p class="ql-block">人都知道,在这偌大的上海滩混,总要找个靠山,这样遇事才不至于吃亏。如今的长寿也算是半个上海人了,但他毕竟是从外地来,在上海无背景,无人脉,又不会心狠,遇事便免不了受人欺侮。不过长寿脑子毕竟还有些活络,所以他也跟一些码头上扛大活的外地人一样,入了青头帮。</p><p class="ql-block">青头帮,威名赫赫,人多势大。不过,入了帮的他,无论弄堂里还是码头上,人们依然还是称他“长寿”,跟老板靠不上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