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灾

红儿

　　2025年农历九月初六至初八，是我们篮兜村一年一度祭祖的大日子。每年这个时候，村里都会请来潮剧团，在祠堂前搭起戏台，演上三晚的大戏，说是唱给祖宗听，其实也是让四邻八乡的人热闹一场。谁也没想到，今年这场热闹，竟被一场雨搅成了灾。

初七那晚，天刚擦黑时还晴得好好的，戏台上《薛刚闹花灯》正演到热闹处，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台下坐的、站的，全是来看戏的乡亲和外村来的宾客，连屋檐下都挤满了人。可到了9点多，天上忽然飘起了雨，起初不大，谁也没当回事。谁知雨越下越密，戏台顶棚是用铁架搭起、覆上油纸的临时结构，经不起积水，终于在一声闷响中塌了下来。

那一瞬间，像是天塌了半边。人们尖叫着四散躲避，幸好反应快，没出人命，但还是有几个老人们被砸中，好在都是轻伤。混乱中，有人掏出手机拍下了这惊心一幕——坍塌的棚顶、散落的铁架、惊慌的人群。

可让我最寒心的，不是这场雨，也不是这塌了的棚，而是第二天这些视频竟在网上传开了。拍的人还是我们村的郑氏族人！他们不思如何补救，反倒把这丑事往外捅，一时间“揭阳仙桥某村祭祖戏台坍塌”竟上了热搜第一。外头人冷嘲热讽，说什么“神明不保佑”“拜祖也没用”，听得我心里发堵。祖宗何辜？神明何罪？一场雨灾，怎么就成了对信仰的讥讽？

村书记刚上任不久，这事一出，脸都绿了。应急管理局的人一早来村里问话，他被批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听说当晚他就躲在家里喝酒，谁也不见，连最后一天祭祖的头香都没去上。还是领导小组的人硬把他从家里扶起来，架着去了祠堂。九点一到，最后一场戏草草收场，连鼓点都透着仓皇。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问题不在天，而在人。去年雨比今年还大，戏棚都没事。可今年理事会为了省几个钱，请的是最便宜的戏班，搭的是最糙的棚。那油纸铺得不严，铁架也没加固，一场大雨下来，不塌才怪。更别说请的戏也不讨喜——《薛刚闹花灯》闹得人心慌，《玉堂春》首演生涩，《一门三登科》听着像在讽刺谁。若真讲玄学，别说神明不爱看，连我们这些凡人都觉得敷衍。

可再怎么不周到，这也是我们自家的事。出了问题，关起门来骂人、整改、道歉，哪样不行？非得让外人看笑话？治安队拦都拦不住，有人边拍边笑，仿佛塌的不是戏台，而是别人的屋檐。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比雨灾更可怕的，是人心的塌陷。

初八清晨，雨还在下，理事会的人连夜重新搭好了戏棚。中午，外村的郑氏宗亲如期而至，下午祭祖典礼照常举行。香火依旧缭绕，鞭炮照旧轰鸣，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可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不只是一个塌过的棚顶，而是一种对传统的轻慢，对集体尊严的磨损。

我们拜祖，不仅为祈风调雨顺、万事安康，更是为了追思先德，守护人心不坠。戏是唱给列祖列宗听的，不是浮于表面的应景之举。倘若连一场酬神之戏都敷衍塞责，又岂敢奢望祖先庇佑？神明无言，然人心自有天平。愿这场雨，浇醒的不只是沉睡的泥土，更是我们日渐淡漠的敬畏之心。

愿来年此时，戏台稳固如初，戏班精诚敬业，人心亦不改赤诚。愿老祖庇佑篮兜村，岁岁平安，年年顺遂，薪火相传，不绝如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