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的脚步

若愚

脚步，从这里开始，那是岁月的回响。听，曹丕“忽复九月九”的惊觉，到王维“遍插茱萸”的遥思；杜牧“菊花插满头”的放达，到毛泽东“战地黄花”的豪迈——那千年重阳的步伐，正穿越历史的云层，在每一个中国人的心谷，踏出或深沉、或旷达、或雄健的节拍。这，便是我们血脉里，永不沉寂的秋日回响。让我们这就沿着历史的脉络，去倾听那不一样的脚步声。

——题记

这重阳的脚步，不在足下，而是藏在日渐泛黄的书页里。每当我轻轻翻开，便仿佛听见了千年前的声音。魏文帝曹丕在那《九月与钟繇书》里悠悠地写着：“岁月往来，忽复九月九日。”那“忽复”二字，最是耐人寻味。那是一位故人，年年都在这个时节，不早不晚，轻轻地叩响你的房门。你推开门，他便站在那里，带着一身清冷的秋霜，眉眼间是岁月沉淀的温和。他说，九是阳数，日月并阳，两九相遇，这数字最好听，是久而又久的吉兆，所以该摆起宴席，该登高聚首。于是，这重阳的脚步，从一开始，便踏在了“长久”的、庄重如金石般的韵律上，一步一个回响，从汉魏的宫阙，一直响到今天我的耳边来。

这古老的步子，又是怎样一步步走入山野，走入寻常巷陌的呢？我想，那脚步一定是变得轻快了，浸湿着泥土的芬芳，沾粘着青草的寒露，带着茱萸的辛香。那九月九登高的习俗，便一发不可收。那脚步，是争先恐后的，是笑语喧哗的……踩在枯枝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脆生生的响声。然而，在这片喧腾中，我们总能听见一缕最孤独、也最清晰的脚步声，那便是王维在《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中的低吟：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这脚步，滞重而迟疑，踏在异乡的土地上，每一步都溅起思念的浪花。那“少一人”的缺憾，让所有团聚的欢声都成了背景，让重阳的脚步里，从此浸染了一份无法圆满的、甜蜜的哀愁。这哀愁，与臂上佩着的茱萸那辛辣的香气交织在一起，成了这个节日里最感慨的底色。

然而，重阳的脚步，并非总是沉溺于离别。它更有振作与奋起的一面。当它徘徊在菊花丛中时，它走得慢了，沉了，仿佛怕惊扰了那一场秋日里最盛大的花事。杜牧在山行中，早已将这心境道破：“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这是何等的放达，又是何等的苍凉！人世间值得开怀大笑的事太少了，唯有眼前这凌霜而开的菊花，是真实不欺的。那赏菊的脚步，便不只是闲庭信步的观赏，而是一种精神的朝圣。这精神，到了伟人毛泽东的笔下，更是焕发出一种气盖古今、激越华夏的豪情。他在《采桑子·重阳》中雄浑地写道：

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

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

这脚步，不再是文人墨客的感时伤怀，而是踏在烽火连天的战场上，坚定、有力，充满着革命的乐观主义。在他眼中，历经炮火洗礼的菊花（“战地黄花”），反而绽放出“分外”的芬芳。这脚步，将个人生命融入历史洪流，把节令的感叹升华为对永恒与创造的礼赞。这一刻，重阳的脚步，踏出了最为雄健的擂鼓声。

我于是推开窗，试图捕捉今年重阳的脚步。窗外的天，是那块传说中的宝石，被秋雨反复洗过，蓝得那般纯粹，那般深邃。此刻，孟浩然的诗句便自然而然地浮上心头：

天边树若荠，江畔洲如月。

何当载酒来，共醉重阳节。

这诗句里的脚步，是期盼的，是充满友情与酒香的，它踏出的是一种闲适与共欢的韵律。而当我凝望那高远的秋色天空，另一缕脚步仿佛从盛唐踏来，那是李白《九日登巴陵置酒望洞庭水军》中的壮阔：

九日天气清，登高无俗喧。

……举杯邀天地，览古心悠然。

这脚步，飘逸不羁，与天地共饮，踏出的是物我两忘的悠然节拍。

原来，重阳的脚步，是如此的一步一诗，一步一境。它走过王维的思乡之苦，走过杜牧的豁达之姿，走过孟浩然的期盼之悦，走过李白的悠然之态，最终汇入毛泽东那“胜似春光”的寥廓江山里。这无数的脚步声，重叠着，交织着，在历史的长廊里回荡成一部华丽的交响乐。

重阳年年有，今又逢重阳。原来，那不一样的脚步声，不在远方，不在匆忙的岁月里，而是在我终于安静下来，侧耳倾听的心底里。那里有古往今来所有的悲欢与离合、崛起与超越，正等待着，在我生命的胸腔里，发出属于这个时代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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