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原创/河洛散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路是曲折的,贴着山势,蜿蜒着向上。两旁多是些寻常的树木,叶子已染了憔悴的苍绿,带着一种欲说还休的倦意。风过处,偶尔有几片先行辞枝的,打着旋儿,悄无声息地落在尘土里,引不起谁的注意。我的心,于是也像这秋日的山径,有些寥落,有些空荡荡的。直到转过一个山坳,眼前蓦地一亮,仿佛是谁失手打翻了调色盘,将那最浓烈、最慷慨的朱红、金橙与明黄,一股脑儿地泼洒在这连绵的山坡上。</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怔住了,脚步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那红叶是一种怎样的红啊!它不是闺阁中女儿家颊上淡淡的胭脂,也不是春日里花朵娇嫩的嫣红。它是有骨力、有筋节的。像一团团燃烧得极旺的、却又被山间的清冷凝固住的火焰;又像是历经了春夏风雨的锤炼,才从生命深处呕出的一腔热血。而那夹杂其间的金黄,则如镀了阳光的碎金,洒落在红锦之上,更添了几分富丽与辉煌。 一片叶子,便是一个小小的宇宙。那颜色,从叶脉的中心向四周漫开,有的地方是沉郁的绛紫,如陈年的葡萄酒;有的边缘却已烘成明亮的金橙,在日光下透亮亮的,像镶了一道滚烫的边。一树是如此,千树万树,这红与黄交织的斑斓,便汇成一片壮阔的、流动的锦绣。这锦绣,铺满了高高低低的山峦,淹没了疏疏密密的林杪,直向那湛蓝得有些不真实的天际奔涌而去。</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走入林中。头顶上,是红黄斑驳交织成的华盖,日光从缝隙里筛下来,成了淡淡的、暖溶溶的光晕,落在铺满落叶的地上。地上是软的,积了厚厚的一层,红的、黄的,层层叠叠, 踩上去,有一种虚飘飘的、不落实的感触,沙沙的,像是秋天在低语。我俯身拾起一片,托在掌心。它的形状像一个小小的手掌,边缘有着精致的锯齿,叶柄细而坚挺。我摩挲着它光滑的叶面,那上面纵横的脉络,清晰如画,仿佛是它一生所走过的风雨晴晦的路,都压缩、铭刻在这小小的躯体里了。它红得这样决绝,这样坦然,没有一丝将凋的哀戚,反倒有一种完成使命后的、静穆的庄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静穆,忽然让我想起一些很远的事情。这嵩山之阴,洛水之畔,本是古中原的腹地,藏着多少沉甸甸的往事。那杜甫的故里,就在这美丽的巩义。那位一生忧患的老诗人,他的诗篇里,也有着“无边落木萧萧下”的句子。只是他那时的秋色,大约总伴着家国之痛与身世之悲,是萧飒的,是催人肠断的。而今,我立于他的乡壤,望见这漫山遍野、如火如荼亦如金的秋色,心头涌起的,竟是一种复杂的慰藉。想来,若诗圣魂归故里,见此生机勃勃、绚烂至极的景象,或许也能暂敛愁眉,为这土地上新生的、炽烈的生命力,发出一声轻轻的喟叹吧。 或许,天地间的草木,也自有其不为人力所转移的节拍罢。人世的兴衰,在它们,不过是换了一重背景的舞台;它们只管在属于自己的季节里,尽情地燃烧,然后沉寂。</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林子的深处,隐约传来人语声,夹杂着笑语,大约是别的赏秋的客人。其中或许就有本地的乡人,他们世代居此,看惯了这秋日的盛景,眉眼间带着一份外人没有的从容与淡然。 但我总觉得,在这无边的红黄交映的绚烂里,人声是多余的,像一滴水落入大海,顷刻间便被那静寂的颜色消融了。这颜色是有声音的,那声音是风穿过林梢时浩荡的、却又温柔的和鸣;这颜色也是有气味的,那气味是泥土的醇厚、败叶的微甘与一种极淡的、似有若无的木叶的清香,混合成一股秋日特有的、令人头脑清醒的凉意。</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在一块被树影遮得斑驳的山石上坐下,看了许久。看着光与影的流徙,看着那红色与金色在不同的光线下,变幻出无穷的层次。忽然觉得,自己先前的那些烦闷与计较,在这盛大而坦然的凋落面前,是何其的渺小与无谓。生命的价值,或许并不在于长久地占有青翠,而在于是否能在属于自己的那个刹那,迸发出全部的光与热,成就一种不可重复的、极致的颜色。</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夕阳终于姗姗地沉向西山了。余晖将天边的云彩染成绮丽的绯红,与这满山的红枫与金叶遥相呼应,仿佛是一场天地间盛大的告别仪式。光线渐渐柔和下来,那原本灼灼的红与黄,也仿佛被注入了暮色的沉静,变得愈发深邃、内敛,像一块巨大的、凉下来的琥珀,将这整座山,连同山中的我,一齐温柔地包裹了进去。</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归途上,我没有再回头。但那一片惊心动魄的红与黄,已不是映在眼中,而是沉沉地、暖暖地落在了心底。我知道,今夜我的梦里,必定是一片绚烂的、巩义的王窑秋色。</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作者简介:河洛散人 ,河南巩义张家楼居者,寄情山水,心向天涯。短吟长啸伴笔耕,行处禅机风雨声。</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