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默川秋风里的重阳

北疆秋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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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网络（致谢）

土默川秋风里的重阳

文/北疆秋韵

　　塞外深秋的风，总带着股不服输的硬朗，卷着土默川平原的沙砾，蛮横地掠过道旁的柳与榆。柳叶早成了记忆里的旧影，只剩黑褐色枝桠，像极了老人皲裂后拼命伸展的手掌，朝着灰蓝的天，似在抓挠着什么；榆叶倒是黄得透亮，风一卷，便“簌簌、扑簌簌”地坠下，满街满巷铺得厚厚实实，倒比春日柳絮纷飞时，多了几分萧瑟里硬撑出的热闹。空气里弥漫着干燥的土腥气，偏又混着家家户户烟囱里漫出来的烟火味——是酸菜炖肉勾人的香，也是胡麻油糕在笼屉里蒸腾的、能化在心里的甜。

　　每年的重阳节，土默川的日头大都亮得干净，却吝于释放半分暖意。母亲总爱静立在院门口，目光越过眼前的光景，望向远处灰蒙蒙、如沉默巨兽般的阴山。院角的柳树下，堆着刚收回来的玉米棒子，金黄金黄的，活像一堆挤挤挨挨的小太阳。母亲每天抽空会极其娴熟地将玉米皮剥下，然后紧紧捆成梱子存放在偏房内到冬天喂羊，或做灶台引火柴使用。重阳这天，我蹦跳着跑过去，帮她把玉米穗上的须子捋得干干净净，她便用那常年侍弄庄稼、沾着玉米甜香与泥土微凉的粗糙手背，轻轻蹭蹭我的脸，笑着嗔怪：“风这么硬，快回屋去，灶上炖着酸菜猪肉呢，等妈妈剥会？玉米，咱蒸炸糕吃。”那手掌的触感，总带着股想藏又藏不住的暖，像灶膛里偷跑出来的火星，落在我脸颊上。

　　土默川的重阳，没有江南那浸着诗意的菊，也没有登高的习俗，却有满院萦绕的玉米香，有锅里“咕嘟、咕嘟”欢腾着的酸菜粉条炖猪肉。我的故乡过节大都这样，吃一顿烩肉菜炸糕！母亲炖肉是极有讲究的：酸菜必得是自家腌的，白菜在坛子里腌得发黄透亮，像被时光浸过的琥珀；猪肉要选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切成大片，先在铁锅里炒出油脂，油花“滋滋”作响时，再添上清冽的井水，把攥干的酸菜、筋道的土豆粉条一股脑倒进去，大火烧开，再转小火慢炖。不多时，肉香混着酸菜的酸鲜，便顺着锅盖的缝隙迫不及待地往外钻，勾得人直咽口水，连秋风都似被这香气绊住了脚。

　　主食是胡麻油炸糕。母亲早早把黄米面用水拌好，先拌成大一些的面圪塔，再用手不停搓擦，等糕面成为均匀的碎粒状后便洒在篦子上蒸熟，然后不停地按压揉，最后揉成光滑的长条面柱，再分成一个个小剂子，按扁，包上绵糯的红豆沙或者甜丝丝的红糖馅。锅里的胡麻油烧得滚热后，母亲把包好的糕胚子一个个放进油锅里，糕在油里“滋滋”地冒起泡泡，很快就浮起来，变得金黄酥脆，像镀了层金光。捞出来放在瓷盆里，外皮焦脆，内里软糯，咬一口，胡麻油的香、黄米面的甜、豆沙的绵，在舌尖缠成一团，能把塞外秋风的寒，彻彻底底压下去。

　　有时家里来客，母亲更要露一手：炖一锅粉汤。从家乡豆腐坊买的豆腐切成条状、自家亲手做的粉条在水里泡一泡，家乡红而微辣的辣椒面以及家乡特产小茴香粉准备好，这些食材调料加上一些炖肉盛下的卤汤，母亲经心勾兑熬成汤，闻着就让人陶醉！再炸一大盆油饼。油饼炸得两面金黄，泡进豆腐汤里，吸饱了汤汁，又软又香。客人们围着炕桌坐定，手里拿着油饼，就着酸菜炖肉和豆腐汤，谈天说地，笑声能把屋顶掀起来。窗外的秋风再怎么萧瑟，屋里也总是暖烘烘、热热闹闹的，像被阳光捂热的棉被。

　　如今，母亲不在了。土默川的柳与榆，年年在秋风里准时落叶，像一场永不中断的告别仪式；玉米棒子，年年堆在别家的院角，金黄金黄的，却再也映不出母亲剥玉米时的身影；酸菜猪肉炖粉条的香，胡麻油炸糕的甜，也总在重阳节这天，从邻里的灶间飘出来，钻进我的鼻子里，也钻进心里最软的地方。而此刻，我站在异乡的秋风里，闻着陌生的气息，总忍不住想起母亲站在院门口的模样，想起锅里“咕嘟”作响的酸菜肉，想起油锅里“滋滋”冒泡的炸糕，想起她手背碰我脸颊时那股藏不住的暖。

　　那风，那土，那玉米香，那饭菜的热气，是土默川的魂，也是母亲留在我生命里的印。重阳节的风再萧瑟，只要想起母亲炖肉时专注得仿佛在完成一件艺术品的眼神，炸糕时被油星溅到却浑然不觉、只盯着油锅里金黄糕胚的模样，心里就像被滚烫的胡麻油浇过一样，暖烘烘的。连带着这塞外的秋风，也似被这份记忆焐热了，裹挟着家的味道，一遍遍地，吹拂过我思念的脉络。而这重阳，也因为对母亲的怀念，对故土烟火的眷恋，成了最盛大的敬与念——敬那曾用一饭一食温暖岁月的亲人，念那永远鲜活在记忆里的爱与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