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九月九

东海扬波

石阶渐次蜿蜒而上，

仿佛山骨默然显露的脉纹。

茱萸树俯身于崖畔，

叶簇底下已悄然沁出星星点点绛红

浆果，

果粒砸在石阶上，

竟发出轻微叹息般的响声，

仿佛比一片落叶的回音更清亮些。

登高处，山岚便围拢过来，

我掏出手机想拍下云端这幅水墨，

镜头却忽然模糊了：

父亲粗糙的手掌端着一碗茶的影子，

竟隔着屏幕水汽浮现了出来——

他笑着并未言语，

分明是往年登高时，

在凉亭石桌边静静候我的模样；

那时茶汤尚滚热，

他的双眼也如茶汤般澄亮温润……

母亲的手啊，

此刻大约是沉在另一碗温热里了，

糯米、红豆、栗子、龙眼在陶瓮中拥抱翻滚，

那粘稠的甜香，

想必早已固执地弥漫了整个灶屋；

粥碗捧在手里，

如同捧着一段沉淀的年光，

那种微沉的暖意，

分明是母亲目光的重量。

山脚烟火人家，

秋阳慷慨地倾泻于院落。

竹匾里摊满的橙红柿子、赭色薯片、金黄菊朵……

斑斓是大地写给天空的秘信，

曝晒着农人对冬天最诚实的期待。

偶然有邻人隔篱寒暄，

声音飘过晾晒的衣裳，

又被山风卷向高处，

余音便融化在云端里了。

人间烟火，原来正是这般无声伏脉，

幽微而浓烈地燃烧于岁月荒寒的

底色之上；

它牵绊着游子，

烘暖了离索，

使人在时光湍急的奔流里，

尚能寻得一处石岸可容驻足回望。

原来最重的牵挂向来无言，

它早已深深埋进，

年复一年晒透的谷粒与悄然盛放的菊瓣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