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论语》经典048 斯人也而有斯疾也。</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牖前叹</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p><p class="ql-block">鲁定公八年的秋风,裹着曲阜城外的寒意,钻进阙里的陋巷。冉伯牛家的柴门虚掩着,一股苦涩的药味从门缝里渗出来,与院角枯荷的清气搅在一起。</p><p class="ql-block">“先生,伯牛师兄他……不让人进。”守在门口的冉雍红着眼眶,声音发哑。他身后,孔子披着褪色的麻布大氅,鬓角沾着风尘,刚从卫国讲学回来便直奔此处。</p><p class="ql-block">屋里静得可怕,只有偶尔传来的压抑咳嗽声。孔子没有推门,顺着冉雍的目光看向西墙的木窗——窗纸破了个角,露出里面昏黄的灯影。“我知道。”他轻声说,抬手叩了叩窗棂,“伯牛,是我。”</p><p class="ql-block">片刻沉默后,窗内传来窸窣的响动,接着是冉伯牛虚弱的应答:“先生……您来了。”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听得人揪心。</p><p class="ql-block">孔子凑近窗口,借着微光隐约看见榻上的人影——曾经那个身形魁梧、执掌中都宰印的弟子,如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脸上盖着块素帕,想来是怕病容吓着人。“弟子不孝,身染恶疾,恐污了先生,只能……只能请先生自牖相见。”冉伯牛的声音带着歉意,还有难以掩饰的绝望。</p><p class="ql-block">孔子的手指抚过冰凉的窗棂,忽然想起初见冉伯牛时的情景。那时弟子们在杏坛听讲,冉伯牛总是默默坐在末席,却在课后主动帮同窗修补破损的简册,见了老弱妇孺必躬身行礼,是弟子中公认的德行楷模。他正要开口,却见一只枯瘦的手从窗内伸了出来,手腕上满是结痂的疮痕。</p><p class="ql-block">孔子连忙伸手握住那只手。入手冰凉,指节枯硬,脉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他的心猛地一沉,喉间发紧,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亡之,命矣夫!”</p><p class="ql-block">秋风卷着落叶打在窗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孔子望着窗内摇曳的灯花,握着那只冰冷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叹:“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p><p class="ql-block">这声感叹里,有痛惜,有不解,更有对命运无常的无奈。冉伯牛一生行仁守礼,待人宽厚,论德行仅次于颜渊、闵子骞,如今却要被这恶疾夺去性命。窗内的冉伯牛似乎听出了先生的悲恸,反而轻声安慰:“先生,弟子不悔。生老病死,本是天命。只是未能再听先生讲学,未能践行仁道到底,实为憾事。”</p><p class="ql-block">孔子喉间哽咽,握紧了他的手:“你已做得够好了。德行存于心中,不在于年岁长短。”他想起往日与弟子们论道,曾说“德不孤,必有邻”,可此刻面对德行高尚者的厄运,纵是通达如他,也难掩悲戚。</p><p class="ql-block">冉雍在一旁早已泪流满面,低声道:“先生,郎中说这病……恐有传染,您快松开手吧。”</p><p class="ql-block">孔子却摇了摇头,依旧握着冉伯牛的手,直到那微弱的脉搏又缓了几分,才缓缓松开。他从袖中取出一卷《诗》,放在窗台上:“这是我批注的《小雅》,你闲暇时可听人念一念。”</p><p class="ql-block">离开时,秋风更紧了。冉雍跟在身后,忍不住问:“先生,为何好人偏遭此厄运?”孔子望着天边沉落的夕阳,沉默良久才道:“命者,天之所赋,非人之所能为。但德行在身,纵遭厄运,亦不枉此生。”</p><p class="ql-block">几日后,冉伯牛病逝的消息传来。孔子正在整理弟子们的言行录,听闻噩耗,手中的笔“当啷”一声落在案上。他走到窗前,望着阙里的方向,又想起那日牖前的握手,想起那句反复的感叹,终究还是红了眼眶。</p><p class="ql-block">后来弟子们编纂《论语》,将孔子这句感叹郑重记下。那句“斯人也而有斯疾也”,便成了千百年来,人们面对德行与命运错位时,最沉重也最真挚的喟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