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多少岁月,汇流成河,像一首澎湃却无声的歌。我远望如沉睡的巨兽般的四孔石桥,它被疯长的藤蔓紧紧缚住,只在叶隙间露出斑驳的桥身,与流逝的早已瘦成一条旧帛般的溪水默然对望,再也映不出完整的天空。青石板缝里,野草枯了又青,如同那些被我遗落在故乡的年年岁岁。</p><p class="ql-block"> 佇立在桥头,桥下的溪水呜咽着流向远方。岸边的老水车半浸在水中,轮轴间塞满枯枝淤泥——它终于停下了转动,如同某些永远停驻的生命。</p><p class="ql-block"> 推开老屋的木门,吱呀声惊起梁上尘埃。燕巢犹在,却是空巢。母亲总说,燕子认得回家的路。可如今堂屋八仙桌上的温度早已散尽,灶台里只剩冷烬。我抚摸那道记录身高的窗棂,斑驳漆皮下,还隐约辨得出十五岁那年的刻痕。镜中,两鬓飞霜的人,竟是当年那个在溪边追逐蜻蜓的少年。</p><p class="ql-block"> 穿过晒谷场,故乡的牌坊默守在田野尽头。牌坊上的石刻日渐模糊,像被水浸过的墨迹。祖母曾说,这是明朝立的贞节牌坊。小时候,牌坊旁是我家的菜地,我们常在牌坊下边玩耍边等祖父侍弄完菜地。如今石柱旁野芳依旧,等待的人却已不在。</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河水带走了太多——浣衣的杵声、捕虾的竹篓、陂头的夕阳,还有在桥头拄杖送我远行的身影。幽暗的老屋里,祖父祖母的画像在神台上静默。他们的目光,曾那样望穿秋水般盼着我们归来;如今却只剩一片空洞,再也映不出嬉戏打闹的孙子、孙女们的身影。堂屋寂静,唯余我的脚步声声,在再无人应答的虚空里,徒劳地回荡。</p><p class="ql-block"> 岁月汇流成河,而我是河中央那座沉默的孤岛,水波在我两侧分开,一边流向过去,一边奔向未来。我守着所有逝去的方向,在渐沉的暮色里,站成故乡最后一个记得依依往事的人。风起时,仿佛听见河水在问:你回来了,可你回来寻找的,还找得回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