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红了——重阳日，写给天上的双亲

卧龙山人

文/摄影/编辑：卧龙山人美篇号：2170091图片拍于诸葛亮公园 枫叶红了，像你们突然转身的背影——我喊一声“爹，娘”，整座山谷就传来回声，回声里掺着旧年的桂花糖，甜得发苦，苦得让我低头。 我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被阳光剪成两半：一半在城里骑电瓶车，一半在田埂上挑粪筐。中间是条河，你们用十年皱纹搭成的桥，今天，桥板吱呀作响，像你们最后一次把叮咛塞进我空空的行李箱。 行李箱如今蹲在墙角，像一条老狗，年年等一封不会抵达的遗嘱。我把遗嘱翻译成落叶：一片给灶王爷，替你们守着人间烟火；一片给高速收费站，替你们数我归途的公里；最后一片，我折成纸飞机，贴着云边线，试飞——它一头栽进夕阳，像你们教我写的第一个“人”字，歪歪扭扭，却站得笔直。 笔直的还有坟头新长的狗尾草，风一经过，它就鞠躬，替你们还礼，还那些我来不及跪下去的谢。我伸手想拔掉它，手指却碰到泥里的温度——原来你们把体温借给了大地，把故事藏进年轮，把“别哭”译成草籽，一粒一粒按进我的掌纹。 掌纹乱了，像今日的山路，堵车，堵到一九九八年的院门。父亲在门内劈柴，母亲把红薯翻进灶膛，热气蒙住窗户，也蒙住我此刻的眼。我按喇叭，他们听不见——原来时间也学会了装聋。 装聋的还有我。别人祝我“重阳快乐”，我点头，把“乐”字拆成七划惆怅，咽下，像咽下你们最后那口药渣。药渣里沉着两粒枸杞，一粒是父亲的血压，一粒是母亲的贫血，它们在我体内继续相生相克，逼我在每一次心跳里辨认家的方向。 方向其实早就模糊，只剩下一枚枫叶，在通讯录里红得刺眼。我把它设置为群头像，群名——“父母”。成员永远零人在线，却每天都有新消息：“降温了，记得穿秋裤。”“西红柿要挑蒂部绿的。”“别总熬夜，肝会疼。”我一条条收藏，再一条条删除，像把你们重新埋葬又重新归来。 归来没有哪个秋天会安排，秋天只负责把离别染得绚烂。我绚烂地转身，背包里装着你们没来得及用完的四季：春的荠菜，夏的蒲扇，秋的柿子，冬的棉鞋。我把它们摆成一排，在出租屋的窗台，让落日一件一件试穿，直到试穿成你们的模样。 模样会老，老成一张泛黄的车票。我摩挲票面的齿孔，像摩挲你们稀疏的牙。发车时间——空白；到站——空白；只有票价被岁月用铅笔轻轻涂改：从“壹元”到“一生”。 一生太短，短到只够我在这一天把你们重新出生一遍。枫叶红了，像产床上的啼哭，哭红整条黄昏。我伸手接住那团红，把它拧成一条围巾，围在颈上——从今往后，我替你们抵挡人世所有的寒。 寒夜将至，我关闭手机，把屏幕上的光反扣在胸口。那光是你们留给我的最后一枚枫叶，叶脉里奔涌着沉默的血。我听见它说：“去吧，去把日子过成我们没来得及过成的样子；去把‘思念’写得轻一点，再轻一点，轻到风一吹，就能飘回我们掌心。” 枫叶红了，红成一面小小的旗。我举起它，不宣战，只告别——告别你们坟头的夕阳，告别我眼角的霜。从此每逢重阳，我就把自己放逐到最高的那座山，在离天空最近的地方，把一片枫叶撕成两半：一半写上“哀”，埋进土里；一半写上“欣”，抛向风里。让土地替我守住疼痛，让风替我把疼痛唱成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