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美篇昵称:华 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美 篇 号 : 10658656</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当茱萸的香气漫上老城墙头一角时,我挽着六岁孙儿站在高处数南飞的雁阵。他忽然挣脱我的手,跑去追一只断线的风筝。那抹摇晃的红色、亮丽的生机,像燃烧着青春的记忆。他像极了七十年前,我攥着竹轱辘在重阳坡上奔跑的样子。哎呀,这孩子跑起来跟我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那调皮劲都一样!风掠过白发,我在弯腰拾起风筝的刹那,指腹触到粗粝的麻绳——原来时光从未走远,它只是化作重阳节的秋风里,年复一年地吹过我们的掌心。</p><p class="ql-block"> 孙儿飞奔跑回来,满头是汗,小手攥着几颗茱萸果,笑咪咪的说:“奶奶,给!红艳艳的果子滚落掌心。”像极了父亲走时未说完的话。他今年八月离世,九十八岁高龄,走得安详,却把重阳节记得插茱萸念叨了数十年。母亲今年九十岁,眼不但不花,手指还灵活。还能坐在藤椅里织毛衣,阳光斜斜地落在她银白的发鬓上,镀了一层金边。瞧瞧她老人家,精神头真好,就像是时间隔着她走,而非我们围着时间跑似的。恍惚中,又见当年父亲踮脚为她插茱萸的模样——那枝茱萸红得晃眼,如今化作孙儿掌心的果实,也化作母亲毛衣上未收的红线,缠着未尽的时光,在我的记忆里纵横。</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回首幼时,在七岁那年的重阳节,晨雾还末散尽,母亲灶前忙碌的身影,在蒸腾热气中化作温暖的剪影。她将新磨的糯米浆倒入雕花木模,轻轻一磕,案板上便绽开一朵朵金黄的菊花糕,像把整个秋天的阳光都揉进了面团里。那香味啊,直钻鼻子,馋得我口水都要流出来,我踮脚趴在案板边,趁她转身偷舔指缝残留的米浆,甜糯的香气舌尖化开的瞬间,父亲沾满糯米粉的手突然点在我鼻尖。“小馋猫,这菊花糕啊,是等登高回来才能吃呢”。他带着笑意声音混着晨风暧暧传来,我打了个喷嚏,鼻尖的白粉簌簌落下,那是我人生里一场童忆之雪。</p><p class="ql-block"> 后来饥荒席卷了村庄。粮缸见底,每个人的生活保障都像是被野火烧尽了,母亲用最后一把米熬成稀粥,清得能照见人影。那个重阳节,父亲从补丁摞补丁的棉袄里掏出半块黢黑的𥼚,粗糙的糠皮在他掌心扎出细小的红痕。这是公社发的奖励。那时候啊,能有这么一口,就跟过年似的稀罕。他笑着递给我,可月光下他的眼白泛着血丝——那是他连夜修水库换来的口粮。我咬下去,尝到的不是甜味,是父亲掌心里洗不掉的茧,是夯土时他佝偻着背影在月光下投出的剪影,是那个年代最苦涩的重阳。</p><p class="ql-block"> 1960年的重阳,饿得发慌。母亲脸肿的发亮,裤管给小腿肚勒出深痕,却固执地要登高。父亲蹲在灶台边削了整晚竹竿,用麻绳绑成歪歪扭扭简易轿子。他佝偻着身子,恰似一张拉满即撑断了弓,每走三步就要杵着膝盖喘粗气,肩头磨破的棉絮飘遥在风里宛如一片片凋零的秋叶。 那个时候,我揪得紧紧的,生怕他累倒在路上。 母亲伏在他背上,突然揪住他耳垂喊:“快看!云彩里浮着咱们家的麦浪呢!”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让父亲颤抖的竹竿稳了一稳。</p><p class="ql-block"> 下山时,父亲的膝盖撞在石阶上,闷响一声,却从汗湿的衣襟里掏出个蓝布包。裹了一层又一层,层层展开的粮票还带着体温,换来的红糖块在夕阳下泛着琥珀般的光泽,甜得让人心尖发颤。我舔着糖抬头,发现父亲后颈豆粒大的汗珠,正沿着竹竿纹路,一滴一滴渗透进黄土里。那汗渍蜿蜒的痕迹,像干涸的河床,流进饥饿的秋天。</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串红艳艳的茱萸果,像一串小小的灯笼,在秋风中轻轻摇晃。我们这群孩子,把茱萸果串成项链,挂在脖子上,比谁的最长最红。父亲总蹲在门槛上,笑眯眯地看着我们闹腾,等我们玩累了,便从怀里掏出那串最饱满的茱萸,轻轻系在我颈后。那会儿我可得意了,觉得自己跟小公主似的。他的胡茬蹭得我痒痒的我都笑出声来了,却带着丝丝温暖,语气温和贴着我耳边说一句:最大最红的茱萸果子被我抢到做成项链了,给我闺女戴着吧,茱萸果是重阳节的传统吉祥物,主要是其辟邪寓意和历史习俗,能保佑你长高。我当宝贝似的挂着,连睡觉都舍不得摘,仿佛那串红果子真的能让我像小树苗一样嗖嗖往上窜。</p><p class="ql-block"> 可那年重阳,秋风格外萧瑟。母亲病了,脸色苍白得像张纸,躺在炕上咳嗽不停。父亲蹲在灶台前,把那些红果子一颗颗塞进补丁粮袋,动作轻得像在藏起什么秘密。我冲过去,拽住粮袋,果子哗啦啦滚落一地,有几颗沾了灶灰,像被泪水打湿了。父亲愣了一下,突然笑起来,用粗糙的手掌接住果子,父亲又把我举过头顶。他那双手啊,糙得像老树皮,可托着我时轻得跟捧着个瓷娃娃似的。他的胡茬扎得我脸生疼,可那句混在风里的话却让我鼻子发酸:“傻丫头,爹有祖传的壮阳方呢。”那串茱萸,终究还是变成了灶膛里跳跃的火光,而父亲的背影,在暮色中渐渐模糊,像一幅褪色的年画,渐渐退出了我的人生。</p> <p class="ql-block"> 那些红艳艳的茱萸果,如今都成了时光琥珀里的标本。每当秋风掠过窗棂,记忆的抽屉便悄然开启——父亲粗糙的掌心里,茱萸串如红宝石般静卧,阳光穿过他指缝时,在他皱纹间蜿蜒成一条金色的河。唉,要是时间能停在那一刻,该多好啊。他总爱用胡荏蹭我的额头,说这是祖传的壮阳方,边说边把茱萸塞进我衣领,冰凉的触感激得我咯咯直笑。如今才懂得,那些玩笑藏着父母对孩子最朴素也是最真挚的祝福:愿孩子如茱萸般炽热,如重阳般长久。岁月把童真酿成了酒,而父亲的笑声,始终是酒坛里最醇厚的引子。</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夕阳将我们祖孙俩的影子拉成一道金色的桥。孙儿把风筝线绕在我腕上:“奶奶,我们放得比云高!”线轴欢快转动时,我忽然明白——童真从未远去,它化作一粒朱砂,藏在重阳糕的糯香里,藏在风筝线缠绕的温度里。哎,这就是一代代传下的念想啊。当我在某个重阳的午后突然俯身,就能从满地银杏叶中,拾起它最初闪闪发光的模样。</p> <p class="ql-block"> 母亲把新蒸的重阳糕端上桌,孙儿踮脚第一块糕塞进她嘴里。甜味混着泪水滑进喉咙,我恍然看见父亲站在门边——他九十八岁的笑容,与我七岁那年的一样明亮。原来童心从未离开,它只是从父亲粗糙的掌心,传到了我温暖的指间,又顺着孙儿稚嫩的小手,继续流淌下去。这重阳拾童的瞬间,像一束茱萸红,从父亲脚下的山头,染过我的衣袖,又悄悄爬上孙儿的衣领。金风送爽九月九,茱萸香里染新秋。</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作品原创/ 华华</p><p class="ql-block"> 图片来源/自拍</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