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径斑斓，半生澄明

枫林醉

　　深秋的风掠过白龟湖，把湿地公园吹成了打翻的调色盘。人说这里是“中原九寨沟”，待我踏进去才懂，这哪是复刻，分明是豫西大地独有的秋——浓得像陈酒，艳得有筋骨，连风里都裹着岁月沉淀的暖。

　　从市政广场南行，不过百米便撞进一片粉雾里。那是湿地公园东北角的粉黛乱子草，被金黄的法桐、橙红的樱花叶镶了边，在蓝天下漾着柔波。六十多岁的人了，见惯了世事起伏，却仍会被这粉打动：不是少女的娇怯，是历经风霜后的温柔，像老照片里年轻时的笑，淡却绵长。风一吹，草籽闪着光，落在心尖上，软得发疼。

　　再往西走，网红银杏林铺着厚厚的金毯。踩上去“沙沙”响，是秋的私语，也是半生的回响。叶片像小扇子，摇落的不是凋零，是我们这代人走过的路：从粮票年代的拮据，到如今能安享这一片金黄，每片叶子都闪着踏实的光。我蹲下来捡了片完整的，叶脉清晰得像人生的纹路——有坎坷，却终是向着阳光的方向。

　　穿过树林，长河绕着湿地流。岸边芦苇荡里藏着野鸭、鱼、蟹，草地上有人搭帐篷、放音响，随旋律吟唱，孩童追着落叶跑，触动胸前的泡泡机按键，飞出一群五颜六色的圆球。我坐在林径的座椅上，看落叶像精灵歇在肩头，忽然想起年少时在家乡的小河边，也是这样的秋，和小伙伴们摸鱼、捉虾、谈梦想。如今河还在，人也在，只是心境多了份澄明：曾经追求的“好日子”，原来就是此刻——风不躁，景正好，身边有可念的人，眼里有可赏的秋。

　　顺着长河到荷塘，十里水面只剩枯荷。可我不觉得萧瑟，倒想起“留得残荷听雨声”的意趣。我们这代人，不就像这枯荷？把光鲜留给岁月，把坚韧藏在风骨里。年轻时为家、为工作拼尽全力，如今虽不再“亭亭玉立”，却多了份“枯而不朽”的底气。岸边月季倒开得艳，红的、黄的，像孙辈递来的糖，甜得人嘴角上扬——原来秋也可以这样，一半是沉淀，一半是鲜活。

　　自育英路到梅园路的这片观赏林带，是另一片天地。红叶乌桕红得张扬，翠竹青得挺拔，樱花树虽无花，叶子却像燃着的霞。这“五花海”比九寨沟多了份烟火气：松柏的绿是老伴儿不变的牵挂，栾树的灿是老友相聚的热闹。移居新城十年，第一次这样仔细看秋，才发现岁月早把最好的都藏在了寻常里——不是轰轰烈烈，是细水长流的安稳。

　　鹭栖湾的红枫最是热烈，一排排像身着红裙的舞者，燃着深秋的火。我站在枫树下，看叶片映着蓝天，忽然想起年轻时入党宣誓的场景，也是这样的红，这样的滚烫。人过六十，少了年轻时的莽撞，却多了份“霜叶红于二月花”的从容：知道哪些该放下，哪些该珍藏，就像这红枫，历经霜打，才红得最动人。

　　过了白色石桥，秀林园的“江南味”撞入眼帘。30万平方米的园区里，七岛十桥绕着湖水，蒹葭在风里轻摇。我随口吟出“秋色如画里，叶红霜染枝”，倒不是附庸风雅，是这景真住进了心里。想起王勃的“秋水共长天一色”，白居易的“橙黄桔绿时”，原来古人的秋与我们的秋，竟这样像——都是对生活的热爱，对岁月的感恩。

　　走出公园时，我手里攥着片枫叶，鼻尖沾着秋香。六十载春秋，像极了这白龟湖的秋：有过“草木凋零”的低谷，也有“层林尽染”的辉煌；有过“独上高楼”的迷茫，也有如今“满目斑斓”的通透。原来最好的人生，不是一路繁花，而是像这深秋一样，历经沉淀后，仍能捧着一颗向暖的心，在岁月里，活出属于自己的澄明与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