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元

待我长发及腰

每月15号是李超最高兴的日子。因为这天是他发工资的日子，也是他每月一次的“放纵日”。

在这一天里，他允许自己花掉整月工资的四分之一，去一间豪华餐厅，点一份漂亮的饭菜，坐在落地窗前一边欣赏窗外的美景，一边慢慢品尝那份漂亮的饭菜。傍晚时分，他偶尔也会去高档酒吧，点一杯并不好喝但价格昂贵的红酒，学着旁人轻摇手中的酒杯，看紫红的液体冲上杯身，又迅速地滑落。他喜欢食指和拇指轻握高脚杯的感觉。更喜欢看着酒杯中的红酒随着手的力度或上或下地在杯中旋转。看着酒杯内壁残留的似有似无的紫红色，他开始畅想自己的为来。

李超不是个奢侈的人，但他自从上班后每月都会坚持这样高消费一次，他管这种行为叫“投资”。

这天，李超照例回到出租屋内，换上每月只穿一次的“牌子货”出门。每次他穿上这套衣服时，不由得感觉浑身自在，自信也在此刻拉满。

“真是人靠衣装啊！”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满意地极了。

李超家境不好，是个名副其实的“小镇做题家”。他从只有八间破瓦房的村小学考到县中学再到市高中，最后凭借一股子牛劲，杀出重围，考上省会城市的一所985大学。

李超真是命好，他一路上顺风顺水，没有遇到坎坷，研究生刚一毕业就端上了铁饭碗。

他计划下一步找个条件好的女朋友，这样才算真正融入这所城市。

想到这儿，李超不由得嘴角上扬。他憧憬着将来拥有财务自由的生活。

十一月十五号，李超比平日里多发了一千二百元，他打算去一次更高规格的餐厅。

刚进餐厅，李超就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水晶吊灯垂落如星子，从高高的穹顶散落而下，暖黄光晕透过水晶棱面，在胡桃木餐桌上投下细碎光点。丝绒桌布泛着暗雅光泽，空气中充斥着若有似无的花果香。落地窗外是修剪齐整的绿植，夜风吹动纱帘，轻拂桌角，银质餐具与骨瓷餐盘碰撞发出清脆声响，每一处细节都浸在低调的精致与奢华中。

这一餐，李超吃了整整三个小时。并不是那份牛排和意面分量大，而是李超想尽量延长这奢华的有品质的生活。毕竟，在接下来的二十多天里他只能吃食堂或路边摊。

愉快的时光总是不经意地飞逝，尽管李超已经尽量放慢进食速度，但眼前的餐盘也在两个小时后空空如也。

走出餐厅，李超莫名的失落。他回头看看刚刚吃饭的枣红色餐桌，两个女侍正在收拾餐盘。

他此刻的回头像是再和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告别。

刚走没几步，他看到餐厅门前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娇小的姑娘，她轻轻揉搓着自己的脚踝。李超还没看到姑娘的正脸只是看到姑娘的背影，就心花怒放。他无比确定，自己喜欢这位姑娘。

这姑娘的确漂亮，上身穿着件乳白色貂皮大衣，一头棕卡色大波浪躺在肩上，几缕发丝垂下来遮住了姑娘巴掌大的小脸。

“姑娘，你需要帮助吗？”李超上前打招呼。

姑娘听到说话声，抬头看看李超，摇摇头。李超借着餐厅透出的暖光看清了她的长相：一张瓜子脸，一双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上似乎挂着点泪珠。

“我送你去医院吧！”李超看到姑娘的脸，说啥也要帮助这楚楚可怜的美人。

“不用了，我家司机一回儿就来接我了。”姑娘回答。

李超一听姑娘的回答，激动的不得了。

他从参加工作至今两年多时间里，每月都雷打不动地的坚持一次高消费，但花出去的钱都打了水漂，对于他的追梦路没有任何帮助。而今天只不过多花了几百块，就能遇到这样一个既漂亮家境又好的姑娘，真是三生有幸。他将这次成功的邂逅归因于高投入的回报。

“我陪你一起等会儿吧！”李超在姑娘左边的台阶上坐下，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不一会，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停在两人面前，司机和李超合力把姑娘送到车上。

这天最让李超高兴的是他在聊天的过程中要到了姑娘的联系方式。因为心情好，这晚的夜色在李超看来也格外美。深蓝色的夜空嵌着稀稀疏疏、忽明忽暗的几点星，上弦月惬意地挂在梧桐树的枝头，偶尔一两声鸟雀的叫声将这夜衬托得更加幽静。

这晚，李超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在绘制独属于自己的宏伟蓝途。

自从见过那姑娘后，李超便没有心思工作，他经常在上班时间对着电脑屏幕发呆。他想联系姑娘，但又有些恐惧，他怕那晚自己给姑娘留下的完美人设被自己亲手毁掉，他不想自己的梦还没开始就结束。于是，他强压着内心的蠢蠢欲动。

“叮……”微信提示音响了，他并不急着打开微信，因为他不会想到那条微信是女孩发来。

直到午休时，他打开微信。原本平静的心开始疯狂乱跳，拿着手机的手不受控制的颤动。他太激动了！

女孩发给他：“在吗？”

他编辑了一长串文字，准备发送又迅速删掉。接着再编辑，接着再删掉，不知重复了多少次，他终于发出了那条精心修改过的文字：“在的。”

之后，便是一下午的等待。直到下班前，他收到第二条消息：“有空出来吃饭吗？”

他来不及反应，迅速回了俩字：“有的。”

他为了腾出更多的时间打扮自己，破天荒地打车回出租屋。一进门，又是洗脸，又是刮胡子，又是换衣服，忙得不亦乐乎。他和姑娘约好，在他们初次见面的餐厅吃饭。

那晚，姑娘还穿着初次见面时穿的那件乳白色貂皮大衣，他也穿着初次见面的那身行头。

这顿饭李超主动付了款。饭后他客套地问姑娘要不要送她回家，姑娘摇摇头，礼貌地说：“不用，我家司机一会儿来接我！”

李超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他并不想送姑娘，毕竟自己连辆代步车也没有。

三天后，姑娘说自己过生日，邀请李超参加自己的生日派对。李超拒绝了姑娘的邀请，他怕自己经营多时的完美人设崩塌，前功尽弃。

他怕这次的拒绝让姑娘与他的关系疏离。他左思右想，一狠心，在第四天的下午，他补送姑娘了一份生日礼物——一条做工精美的手链。这条手链花光了李超一年多的积蓄。虽然花了钱，但李超觉得物超所值，因为姑娘的笑脸说明他离梦想又近了一步。

之后的两个月，李超为了和姑娘保持联系，时常送礼物，请吃饭。他的收入远远抵不过长时间的高消费，他开始向同事借钱，慢慢地演变到小额贷款。每每入不敷出时，他就会想起姑娘那张美丽的小脸和那擦得锃亮的黑色轿车，就在这样的自我麻痹中，他一次次在平台上贷款。

冬去春来，李超以为自己的春天也要到来，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的梦被100块击碎。

两个月的高消费使得从农村走出来的李超负债累累，他甚至觉得吃泡面是一种奢侈。这天下班，他打算买两个馒头充饥。在去往买馒头的路上，路过一家面馆，面馆门前停着一辆小轿车，小轿车右后轮下压着一张百元人民币，红亮亮地直晃人眼。李超远远看到车轮下的人民币，试图将人民币从车轮下拽出，可试了几次那钱依然纹丝不动。于是，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废纸盖在那露出的一百元上，自己站在车旁的人行道上。他已经计划好了，等车主前脚把车开走，他后脚就捡起车轮下的100元钱。

可他左等右等怎么也等不到车主，眼看着天都要黑了，肚子咕咕直叫。他钻进面馆，点了碗油泼面。找了处靠窗的位置坐下。面刚端上来，他就看到一个穿黑衣的男子径直走向小轿车。李超顾不得吃面，立马起身冲向小轿车，出面馆时撞上同样着急出门的人，他顾不得道歉，只是闷着头向小轿车冲去。还好，他的速度够快，在他的食指刚刚触碰到百元大钞时，一只纤细的手几乎同时抓住了百元大钞的另一端。李超抬头的瞬间惊呆了，那双纤细的手的主人就是那个穿着乳白色貂皮的姑娘。只不过今天女孩穿着一件发白的T恤，和一件同样发白的宽大牛仔裤，脚上穿着一双居家棉拖鞋，与李超之前见到的富家小姐打扮完全不同。

李超看着眼前的女孩，手指紧紧地抓着身上那件褪色的格子衬衫，眼睛盯着脚上那双泛黄的帆布鞋。

这次的偶遇不在高档餐厅，也不在高消费的酒吧，而在全城房租最便宜的城中村。原来他们之间的距离只隔了一个城中村。

她只有一件乳白色貂皮大衣是真的。

他只有一身“牌子货”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