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光里的烟火

杨楼绪

　　上世纪七十年代，清晨的阳光斜斜地洒在“新建县厚田食品公司”的招牌上，那块斑驳的木牌早已褪了色，字迹却还倔强地挺立着，记帐员站在捆绑猪肉用的稻草边。猪肉凭票每市斤人币7角4分，肉砍好后用稻草捆绑好，再用杆秤称，环保又健康，这样的场景，像是从老相册里走出来的一页，安静，却有声。

　　那时的街市依旧热闹，人来人往，有人提着竹篮，有人推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刚买的猪肉，那绑肉的稻草重量也是按照猪肉的价格卖给了你。

在平常百姓的眼中，那些本来最不值钱的稻草，因为绑上了肉，被卖成了金条的感觉。

供销社的墙皮剥落了一角，露出里面的砖石，像老人手背上的褶皱。可正是这份旧，让人心安。让人不由放慢呼吸，仿佛一快，就会惊扰了这岁月的心跳。

　　那时候的猪肉真是稀罕的宝贝，肉买回来，母亲在灶台前弄得满屋飘香，油亮亮的肉块在锅里咕嘟冒泡，混着烟火的香味钻进鼻尖。用筷子夹起一块，轻轻一抿，肉汁顺着嘴角流下，这味道，仿佛到了人生的天花板。

　　孩子们围坐在桌边，眼巴巴地盯着，生怕错过一丁点。薄肉片拌上刚煮好的米饭，一口下去，肥而不腻，瘦而不柴，满嘴的满足直冲心窝。

那会儿，幸福就是这么简单：一碗热腾腾的肉，围桌而坐，笑语喧哗，连窗外的寒风都变得温柔。如今再尝猪肉，滋味却再也寻不回那份沉甸甸的、带着泥土气息的幸福了。

唉，真不知道还有什么事能够战胜自己的回忆。

　　那时候各省的猪肉价格略有差异，北方的猪肉便宜点。比如天津市猪肉凭票每市斤7角，比江西便宜4分；可是江苏的猪肉每市斤7角5分，又比江西的贵1分。

　　回家的路上，顺手带包潮汕点心“腐乳饼”。纸包得齐整，纸绳扎得利落，纸上印着“海上古区”的字样，底下还画着一座飞檐翘角的老屋。实在舍不得拆，把它放在书桌上，像供着一段旧时光。午后阳光照进来，那红纸竟泛出些温润的光，仿佛里头包的不是点心，而是谁藏了多年的心事。

纸绳子干净又环保，现在被塑料替代了。

　　市场角落的木柜上，摆着几包红米色的纸包，纸绳交叉捆着，像是等着被人带走。穿黑衣的人影在后头晃动，没说话，只是轻轻整理了一下位置。那时候的我站了一会儿，没买什么，只是觉得，这样的陈列，本身就是一种安静的美——不喧哗，不争抢，自有一种沉静的体面。

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前后生产的八个头的小中秋饼。

如果轻轻咬一口，就会有点饼碴子掉下来，赶紧用巴掌接住，再往嘴里放，不舍得浪费一丁点儿。

这是四个头的大中秋饼。那时候的中秋月饼分四个头和八个头，四个头的要大一些，八个头的小一些。

　　中秋前，几包红纸金纹的月饼堆在案头，每包都用纸绳仔细系好。我不急着吃，也不急着送，就让它们这样静静地待着。绳结的影子落在桌面上，像一道道温柔的年轮。有时夜里醒来，瞥见那抹红，心里竟生出一种踏实——有些味道，是时间熬出来的；有些人，是岁月等来的。

　　抽屉深处，躺着一张盖有“中秋月饼”印章的红色包装纸，印章圆圆的，像一枚小小的圆月。“中秋月饼”四个字沉在中央，四周是葡萄、石榴、菊花，一圈一圈往外延展。今天不经意间偶尔翻出，我看着纸发呆：这“中秋月饼”印章一落，仿佛整个秋天就回来了。供销合作社的字样在上方静静守着，像一句不会过期的承诺。

　　粮站门前，人群缓缓流动。墙上那句“踊跃交公粮，共筑中国梦”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庄重，又带着几分遥远的亲切。几个老农蹲在麻袋旁抽烟，烟头一明一灭，像在数着年岁的节奏。他们不急，我也就不急。这样的早晨，适合站着发一会儿呆，听风穿过树梢，听人声低语，听时光轻轻落地。

生产队里开会，鼓足干劲 力争上游

　　草帽挂在门边的钩子上，帽顶的红五角星已有些褪色，可那圈螺旋纹路依然紧密结实。

很久以前父亲戴上草帽时，阳光正好从檐下漏进来，照在帽沿的汉字上，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有些东西之所以旧，是因为它一直被留着，被记得。

二O二五年十月六日中秋

于故乡观察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