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是最年轻的

秀儿

　　这念头是午后才生出来的。像一缕极淡的、游丝般的烟，不经意地飘过心头，却蓦地有了一点分量。我放下手里正看着的书，走到窗前。

日头，已偏西了。光变得柔和了些，黄澄澄的，懒懒地敷在窗外的洒满落叶的小路上。几位老人正蹒跚着走过，他们走得很慢，身子微微前倾，像在对抗着某种无形的阻力。其中一个拄着拐杖，每一步都落得谨慎而郑重，仿佛在丈量着所剩无几的时光。我看着他们花白的头发被秋风撩动，看着那迟缓而坚持的背影，心中反复地咀嚼着刚想起来的那一句话：今天，是我们余生里，最年轻的一天了。在我们虚度年华，消磨光阴的日子，可曾意识到今后时光里再也没有"今天″了？

这“年轻”二字，用在此处，是何其的慈悲，又何其的残忍。它不像“青春”那样，带着一股子饱满的、要溢出来的汁水与光芒，叫人回想起来便有些目眩神迷。它只是“年轻”，一个比较级，一个关于状态的、冷静的陈述。它告诉你，你此刻站立的这个位置，这个或许有些疲惫、有些困惑、甚至有些狼狈的位置，在未来的日子里，将被你不断地回望，并被镀上一层名为“当初”的、柔和的金边。你现在所拥有的，正是你将来要失去的。

我想起早晨梳头时，在镜子里瞥见的几根白发，它们是何等倔强地、亮闪闪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我没有把它们拔去。这白发，不也正是这“最年轻”的我的一个部分么？它记录着昨夜未曾安眠的思绪，记录着往日说不清的烦忧。它是我生命之树上一圈圈真实的年轮。到了明日，即便白发依旧只那几根，而我，却已是比今日更老了一日的我了。

　　

这“今日”是何其的轻，何其的重！它没有惊天动地的变故，没有狂喜，也没有深悲。它只是这样，在窗外的光影移动中，在书页的翻动声中，在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声中，便悄没声息地，要从指缝里流尽了。我们大多数人，大约都是在这样无数个“最年轻”的寻常日子里，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生命的深处。

北京的秋今年来得峻急。才十月末，寒气已砭人肌骨。新闻说这几天最低温度都在零下，破了往年纪录，有可能11月1日提前供暖。房间里，空调已经开了几天了，送出均匀的暖风，其实已相当舒适。但空调的热风终究是燥的，不如暖气那般舒适——那由管道输送而来的温暖，是一种无声的、弥散在每个角落的温热，连墙壁都透着暖意，让人从骨子里舒展开来。于是我盼着十一月一日，盼着正式供暖的日子，仿佛那才是好时光的开始。

我才刚刚意识到，我怎么能盼着自己快快地走向明天？

天色渐渐暗了。屋里没开灯，任暮色温柔地漫进来。远处灯火次第亮起，像夜的眼睛缓缓睁开。

我依旧立在窗前，心里却比先前更清朗些。今日将尽，明日我将老去一日。但这"老去"里，自有一种庄严——它让我懂得珍惜每一寸光阴，因为这流逝着的每一刻，都是最年轻的我在与世界相遇。窗外的老人，屋内的我，都在各自的"最年轻"里走着。我要与岁月和解，在每条皱纹里都刻上年轻祥和的微笑。作为女人，我深知真正的富养不是物质的堆砌，而是灵魂的滋养——富养情绪，让它如潭水般静澈；富养认知，让它如星空般闪烁；富养灵魂，让它如宇宙般深邃辽阔。每一个正在流逝的此刻，都是我----我们最年轻的时刻，都值得我们全情投入。不必追赶明天，只需认真活在当下这不可复制的年轻里，便是对生命最深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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