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古格新词的辉煌</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18px;">——毛泽东诗词现代诗学审美创新赏析</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黄汉忠</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现代人写旧体诗词,一直以来都存在一个疑问与争论:现代词语能否融入古典诗词形式而不损其诗意,这究竟是创新还是败笔?批评者认为,这如同以西装革履配唐巾汉服,难免格格不入。值得注意的是,当今AI作诗与评诗似乎也强化了这种倾向,其评价标准往往‘愈古雅愈好’。例如,《中国诗歌网》引入的AI评诗系统,就常对作者在语言上的创新之处提出批评。而赞赏者则以为,恰是这般,方能创出“古格新词”的时代新声。毛泽东的诗词,便是在这般争议中,为我们展示了如何将现代事物、革命术语点铁成金,化入格律严整的诗词之中,非但不损诗意,反而开拓出雄奇现代的艺术境界。对此,毛泽东以其创作实践给出了肯定而独特的答案。</p><p class="ql-block"><b>一、 诗学争论:现代词语能否融入古典形式?</b></p><p class="ql-block"><b> </b>“诗无达诂”,语出董仲舒《春秋繁露精华》,本指对《诗经》阐释不易统一。后世文论家将其演变成“诗无达诂”,指读者对诗作会有不同解析和感触。</p><p class="ql-block"> 毛泽东熟读诗论,深谙此理。他发现自己诗作被误读曲解甚至错讹时,会通过作批注、改校样、写回信、答疑问等方式,对自己诗词的字词句篇作了不少自注自解。</p><p class="ql-block"> 关于现代词语能否入诗的争论,毛泽东以实际行动参与其中,并形成了辩证且清晰的态度:一方面,他正视旧体诗词的局限性,曾在致臧克家等人的信中写道:“旧诗可以写一些,但是不宜在青年中提倡,因为这种体裁束缚思想,又不易学”;另一方面,他也看到旧体诗词的文化价值与生命力,明确指出“旧体诗词要发展,要改革,一万年也打不倒。因为这种东西,最能反映中华民族和中国人民的特性和风尚”。这种“正视局限+肯定价值”的态度,为他后续以现代词语入诗的实践奠定了认知基础。</p><p class="ql-block"> 回望诗史,以当代语言入诗本是中国诗歌的优良传统。杜甫《兵车行》中“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使用的就是唐代口语;白居易倡导“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其《卖炭翁》中“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直白如话,正是当时语言的鲜活记录。清代黄遵宪更明确提出“我手写我口,古岂能拘牵”的创作主张,在《今别离》中咏叹轮船、电报等新生事物。</p><p class="ql-block"> 由此可见,毛泽东辉煌的诗词成就,正是对这一伟大诗学传统的自觉继承与创造性发扬,并以卓越的创作实践,对‘当代语言能否入诗’的命题给予了肯定而杰出的回答。</p> <p class="ql-block"><b> </b></p><p class="ql-block"><b>二、开创先河:革命话语的诗意转化</b></p><p class="ql-block"> 毛泽东以现代词语入诗的创新实践,是从军事题材开始并取得突破的。这种创作实践的开启,有其深刻的历史必然性——他作为革命战争的领导者,亲历军事斗争的严酷,其创作急需起到“鼓角催征”的作用,而非闲情逸致的吟哦。因此,他所经历的惊心动魄的战争题材,就成为了最直接、最深刻的创作源泉。</p><p class="ql-block"> 他在1927年写的《西江月·秋收起义》,正是这一突破的起点,标志着“古格新词”创作范式的确立。词曰:</p><p class="ql-block"> <b>军叫工农革命,旗号镰刀斧头。匡庐一带不停留,要向潇湘直进。</b></p><p class="ql-block"><b> 地主重重压迫,农民个个同仇。秋收时节暮云愁,霹雳一声暴动。</b></p><p class="ql-block"> 该词开篇即以“军叫工农革命,旗号镰刀斧头”点明主题。“工农革命”这一纯粹的政治术语,“镰刀斧头”作为无产阶级政党的鲜明标志,被毛泽东以最古典的《西江月》词牌承载。在词中,他以“叫”与“号”这等鲜活口语贯连,生出一种开天辟地的质朴与雄强,不事雕琢却自带宣言式的力量。</p><p class="ql-block"> 在此词的下阕,“地主重重压迫,农民个个同仇”以极为直白的语言揭示了阶级斗争的实质。其中“同仇”一词,既化用《诗经》“与子同仇”的古典意蕴,又贴切表达了当时农民群众的共同心理,实现了古今情感的自然衔接。</p><p class="ql-block"> 全词以“霹雳一声暴动”作结,“暴动”这一充满现代革命色彩的词汇,以雷霆万钧之势收束全篇,生动传达了革命起义的突然性与震撼力。</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他在1930年创作的《蝶恋花·从汀州向长沙》,同样将现代革命征程与古典词牌完美融合。词中“赣水那边红一角,偏师借重黄公略”两句,“赣水”是传统地理意象,“红一角”则直指革命根据地这一现代政治概念;“黄公略”作为真实的红军将领姓名,被直接纳入词中,打破了古典诗词多以泛指代人物的传统;“借重”一词既体现现代军事指挥中对将领的倚重,又暗含古典语境中“知人善任”的意蕴,让革命叙事有了历史纵深感,展现出“以史笔入词”的独特匠心。</span></p><p class="ql-block"> 他在1931年江西龙冈创作的《渔家傲反第一次大“围剿”》,词中有句:“齐声唤,前头捉了张辉瓒”。这简直是战场上一声最真实、最火热的呐喊,被诗人直接采撷入词。“齐声唤”是动态的白描,“捉了”是鲜活的口语,“张辉瓒”则是敌军的真实主帅姓名。整个句子抛开了所有传统诗语,如说书般鲜活、如快报般真切,却将红军将士欢腾雀跃、胜券在握的豪情表现得淋漓尽致,如在目前。</p><p class="ql-block"> 紧随其后,也在1931年创作的《渔家傲·反第二次大“围剿”》延续了这一风格,词中“七百里驱十五日,赣水苍茫闽山碧,横扫千军如卷席”,以“七百里”“十五日”等精确的现代数量词,替代古典诗词中“万里”“经年”等模糊表述,精准还原了红军快速机动、连续作战的现代军事行动特点;“横扫千军如卷席”则将现代战争的凌厉攻势,以古典比喻的形式具象化,让“驱”“扫”等动态动词与“苍茫”“碧”等传统山水意象碰撞,既保留了战场的真实感,又兼具诗词的画面美。</p><p class="ql-block"> 1933年创作的《菩萨蛮·大柏地》,更是将现代战争遗迹与古典审美意境熔于一炉。“当年鏖战急,弹洞前村壁”,“弹洞”这一充满现代战争创伤的痕迹,本是残酷的战场遗存,却被诗人以“装点此关山,今朝更好看”赋予新的意义——曾经的战斗痕迹,成为如今山河壮丽的独特点缀。“前村壁”是古典诗词中常见的乡土意象,“弹洞”则是纯粹的现代战争符号,二者结合既记录了革命历史,又以“以景喻史”的古典手法,让革命记忆有了诗意的承载,实现了革命叙事与传统山水咏怀的深度融合。</p><p class="ql-block"> 这种以鲜活口语、真实人名、现代军事术语入诗的手法,令人想起唐宋诗人的探索。刘禹锡《竹枝词》中“道是无晴却有晴”的谐音双关,李清照《声声慢》中“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的口语化结尾,都是对当时时代语言的创造性运用。毛泽东继承的,正是这种勇于创新的精神血脉。</p><p class="ql-block"> 他这种从军事题材入手的创作,具有里程碑意义。这种实践打破了古典诗词中军事题材的传统表达方式,用最现代的革命话语取代了“烽火”、“旌旗”等传统语汇,使诗词真正成为革命事业的有机组成部分,为后来将现代词语推广到其他题材奠定了基础。</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三、多元融合:从军事到全方位的题材拓展</b></p><p class="ql-block"> 随着创作实践的深入,毛泽东将现代词语入诗的探索从军事领域扩展到个人感怀、社会主义建设、人民生活、自然风光等全方位题材,形成了气魄磅礴的“古格新词”审美新姿。这种拓展不是简单的题材增加,而是艺术风格的成熟与确立。</p><p class="ql-block"> 他于1935年10月红军长征胜利前夕创作的《七律·长征》中,“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一联,直接用现代语言入诗——“红军”这一现代革命军队的称谓,与“万水千山”这一传统意象完美结合,既保持了古典诗歌的韵律美,又注入了新时代的革命精神。“红军”与《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中“百万雄师”的“雄师”、“人民解放军”一样,都是现代军事术语,但在毛泽东的传统诗体创作中,非但不显突兀,反而增添了历史的真实感与革命的艺术气势。</p><p class="ql-block"> 1949年4月,中国人民解放军在辽沈、平津、淮海三大战役中基本消灭国民党军队主力,全面内战进入尾声。4月21日夜,解放军百万雄师在东起江阴、西至湖口的千里战线上分三路强渡长江;4月23日,东路陈毅的第三野战军占领南京,标志着国民党统治的终结。</p><p class="ql-block"> 其时,毛泽东主席在北平香山双清别墅得知南京解放的消息后,心潮澎湃,挥毫写下《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诗中的“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直接描绘了渡江战役的壮阔场景;“雄师”这一现代军事术语,与传统意象“钟山风雨”结合,产生了既古典又现代的宏大艺术效果。</p><p class="ql-block"> 在社会主义建设题材中,毛泽东的“古格新词”展现出新的魅力。《水调歌头·游泳》中“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以白话句式描绘武汉长江大桥的建设成就,“一桥”“天堑”“通途”的组合,让现代工程建设场景有了古典诗词的豪迈气魄;《七律·到韶山》中“喜看稻菽千重浪”一句,“稻菽”是传统农耕意象,而“喜看”这一现代口语化表达,如亲人对话般亲切,既传递出对现代农业丰收的喜悦,又拉近了诗歌与读者的距离,让传统意象与现代情感自然交融。</p><p class="ql-block"> 此外,1935年创作的《清平乐·六盘山》中“不到长城非好汉”一句,更将“长城”这一传统地理符号,赋予现代革命精神的象征内涵——“长城”不再仅是古代军事防御工程的代称,更成为革命征程中“目标”“信念”的隐喻,“好汉”则从古典语境中“勇武之人”,延伸为现代“坚定革命者”的形象,一句口语化的断言,既保留了古典诗词的简洁有力,又成为激励无数人的革命宣言。</p><p class="ql-block"> 毛泽东还善用现代数词增强表现力。《沁园春·长沙》中“看万山红遍”“粪土当年万户侯”连续三个“万”字的运用,《七律·长征》中“万水千山只等闲”的“万”与“千”,这些数词既符合古典诗词的用语习惯,又因与现代革命语境结合而获得新的表现力——“万”不再是虚指的“众多”,而是与“红军”“革命”等现代概念绑定,成为“宏大革命事业”的具象化表达。</p><p class="ql-block"> 古代诗人同样擅长将当时的新生事物点化为诗。苏轼《江城子·密州出猎》中“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描绘的是宋代士大夫的戎装装备;陆游《临安春雨初霁》中“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记录的是南宋都城的生活场景。这些当时的生活细节,都因诗人的妙笔而获得了永恒的艺术生命。</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span class="ql-cursor"></span>四、艺术匠心:传统与现代的融合技巧</b></p><p class="ql-block"> 毛泽东诗词之所以能成功融合现代词语与古典形式,离不开多种艺术手法的综合运用。</p><p class="ql-block"> 他善用比喻将现代事物诗化。《沁园春·雪》中“山舞银蛇,原驰蜡象”,以传统意象喻北方雪景;《七律·长征》中“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将险峻山岭比作“细浪”“泥丸”,既突出长征之艰难,又彰显红军藐视困难的英雄气概。</p><p class="ql-block"> 对偶的巧妙运用也使现代内容获得古典美感。《沁园春·长沙》中“鹰击长空,鱼翔浅底”的工整对仗,《七律·长征》中“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的时空对照,都使现代革命题材获得了传统诗歌的韵律美。</p><p class="ql-block"> 毛泽东还常通过用典与现代词汇形成互文。《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中“天若有情天亦老”化用李贺诗句,与“人间正道是沧桑”的现代哲思形成鲜明对照,深化了诗的历史纵深感。</p><p class="ql-block"> 在《渔家傲·反第二次大“围剿”》中,他写道:“有人泣,为营步步嗟何及”。“为营步步”指的是国民党军的“步步为营”战术,既写出反动军队的被动与狼狈,突出其屡战屡败的窘境,更反衬出革命军民庆贺胜利的欢欣鼓舞,让现代军事术语成为情感对比的关键载体。</p><p class="ql-block"> 这种化用当时军事术语入诗的手法,在古典诗词中亦有先例。辛弃疾《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中“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写的就是宋代军队的实战场景;岳飞《满江红》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长车”指的是当时的战车。这些词语在当时都是军事用语,经诗人提炼后成为不朽的诗句。</p> <p class="ql-block"><b> </b></p><p class="ql-block"><b>五、创新气魄:不拘一格的多元化探索</b></p><p class="ql-block"> 毛泽东对现代词语入诗的探索,展现出不拘一格的创新气魄。</p><p class="ql-block"> 他于1943年3月写的《七律·挽戴安澜将军》,诗中有句:“外侮需人御,将军赋采薇。师称机械化,勇夺虎罴威。”其中的“机械化”这一现代军事术语,与传统诗词典故“采薇”(出自《诗经》,后借指从军守边)并置,从意象联结上形成古今语言的奇妙对话——“采薇”传递古典家国情怀,“机械化”凸显现代战争特质,二者结合既赞颂了将军的传统忠义,又肯定了军队的现代战力。</p><p class="ql-block"> 他于1958年7月1日,得知江西省余江县消灭血吸虫病后创作的《七律二首·送瘟神》,写道:“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这句诗如民间艺人说评书般生动,描绘出老百姓送瘟神的热闹场面——“瘟君”是对血吸虫病的拟人化称呼,属于现代卫生防疫语境下的形象表达;“纸船明烛”则是传统民俗仪式,二者在称谓与行为结合上将现代公共卫生事件转化为富有诗意的民俗场景,展现了化俗为雅的高超能力。</p><p class="ql-block"> 他于1961年1月写的《七绝·为女民兵题照》中,“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两句,用平易近人的口语,生动刻画出新中国妇女英姿飒爽的崭新风貌——“红装”是古典诗词中女性服饰的代称,“武装”则是现代革命语境下的军人装束,“不爱……爱……”的直白句式,打破了古典诗词的含蓄表达传统,却让现代女性的革命追求更具感染力,开创了女性形象的新表达。</p><p class="ql-block"> 此外,他于1957年5月11日创作的《蝶恋花·答李淑一》,更是将现代革命情感与古典神话意象熔于一炉的杰作。“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开篇以“骄杨”“柳”代指革命烈士杨开慧与柳直荀,用现代革命叙事中的“烈士缅怀”主题,对接古典诗词中“托物寄情”的手法;后续“吴刚捧出桂花酒”“寂寞嫦娥舒广袖”等句,借用月宫吴刚、嫦娥的古典神话意象,将对烈士的悼念从现实层面升华为浪漫的天国图景——现代革命情感获得了古典神话的瑰丽意境支撑,既饱含对革命同志的深切哀思,又不失传统诗词的空灵与雅致,成为“古格新词”在抒情题材上的经典范本。</p><p class="ql-block"> 在毛泽东笔下,“吴刚捧出桂花酒”(《蝶恋花·答李淑一》)与屈原的“奠桂酒兮椒浆”(《九歌·东皇太一》)如出一辙;“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则与屈原“登九天兮抚彗星”(《九歌·少司命》)遥相呼应,展现出古今浪漫主义精神的一脉相承。</p><p class="ql-block"> 毛泽东曾坦言:“诗难,不易写,经历者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不足为外人道也。”因为他深知:“要搞就要搞得像样,不论平仄,不讲叶韵,还算什么格律诗词?”</p><p class="ql-block"> 但他同时也强调:“诗要用形象思维,不能如散文那样直说,所以比、兴两法是不能不用的。”这种对艺术规律的尊重,是他成功融合现代词语与古典形式的基础。</p><p class="ql-block"> 这种创新精神,正是对中国诗歌伟大传统的真正继承。从《诗经》的“风雅颂”到楚辞的“书楚语、作楚声”,从唐诗的“律绝”到宋词的“长短句”,中国诗歌的每一次大发展,都是形式与内容相互促进、古典与现代完美结合的结果。</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六、诗学启示:传统形式的现代转型</b></p><p class="ql-block"> 毛泽东诗词在“古格新词”方面的实践,为传统文学形式的现代转型提供了深刻的诗学启示,其核心在于解决了“传统如何适应时代”“形式如何承载新质”的根本命题。</p><p class="ql-block"> 坚守人民性:传统形式的活力之源。毛泽东始终强调“我们的文学艺术都是为人民大众的” ,这一理念在其诗词创作中转化为对大众语言的创造性运用。他摒弃古典诗词中脱离现实的晦涩典奥,大量吸纳“齐声唤”“喜看”等鲜活口语,让“红军”“机械化”等现代词汇走进格律之中,使旧体诗词从文人雅集的案头之作,变为能被群众听懂、共情的时代之声。这种对人民性的坚守,打破了传统形式的阶级壁垒与时代隔阂,证明传统文学只有扎根大众生活、回应大众情感,才能获得持久生命力。正如他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所明确的,“为什么人的问题,是一个根本的问题,原则的问题” ,这一答案为所有传统文艺的现代发展指明了方向。</p><p class="ql-block"> 诗史互证:内容创新的核心路径。“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的传统理念,在毛泽东诗词中获得了现代诠释——以诗证史,以史入诗。从秋收起义的“霹雳一声暴动”到长征路上的“金沙水拍云崖暖”,从南京解放的“百万雄师过大江”到社会主义建设的“一桥飞架南北”,他的诗词完整记录了中国革命与建设的关键历程,形成了“诗史互证”的独特价值 。这种创作实践证明,传统形式的现代转型并非简单的语言替换,而是要让形式与时代内容深度绑定。当旧体诗词成为记录历史、传递时代精神的载体,其自身便会随历史发展获得新的内涵与重量,实现从“咏古”到“叙今”的本质跨越。</p><p class="ql-block"> 古今融通:艺术创新的根本方法。毛泽东的成功,在于他既深谙古典诗词的韵律精髓与艺术技法,又敢于以现代精神激活传统形式。他坚持“诗要用形象思维”,以“细浪”“泥丸”之喻将现代战争史诗化,用“吴刚捧酒”之典将革命哀思浪漫化,让对偶、用典等传统技法成为现代内容的“包装艺术”;同时以“不爱红装爱武装”的直白句式、“七百里驱十五日”的精确表述,为古典格律注入现代气息。这种“古典形式+现代内容+艺术转化”的融通之道,打破了“古雅”与“通俗”的对立、“传统”与“现代”的割裂,印证了他“古典同民歌结婚产生新诗”的创作构想 。</p><p class="ql-block"> 从《诗经》的质朴民谣到唐诗宋词的巅峰气象,中国诗歌的发展史本就是一部传统不断革新的历史。毛泽东的“古格新词”实践,延续了这一革新传统,更以其独特的时代性与创造性,为传统文学的现代转型提供了范本。他证明,传统形式绝非僵化的古董,而是能够承载时代精神、传递人民情感的鲜活载体。在文化传承与创新的今天,这种“坚守传统而不泥古,开拓创新而不违律”的智慧,依然是激活传统文艺生命力的关键所在。</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七、诗艺秘诀:现代词语入诗的成功之道</b></p><p class="ql-block"> 纵观毛泽东的诗词实践,他成功地将现代词语这杯“新酒”,注入旧体诗词这只“旧瓶”,非但没有撑破瓶身,反而让这古瓶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现代光泽。其成功之道,蕴含着深刻而具体的诗学智慧,可归纳为三大核心秘诀。</p><p class="ql-block"> 以精神气魄统摄词汇,构建宏大诗意秩序。毛泽东诗词中现代词语的自然融入,首要源于其吞吐天地的精神气魄对词汇的强大驾驭力。他作为中国革命与建设的核心领导者,亲历无数重大历史时刻,形成了“包举宇内、囊括四海”的胸襟格局。这种内在精神力量如同引力场,能将看似“违和”的现代术语重新整合,纳入整体诗意框架。</p><p class="ql-block"> 《沁园春·雪》便是典型例证。词中“文采”、“风骚”等偏现代的评价性词汇,若置于普通作品中可能显得直白,但在“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的宏大语境下,与“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等历史符号形成对话,既展现出现代革命者对历史的审视高度,又让词汇成为整体意境的有机组成。这种“以气魄驭词汇”的能力,本质是对中国诗学“养气”传统的现代发展——从孟子“浩然之气”到韩愈“气盛言宜”,毛泽东将个人胸襟与时代精神结合,让词汇不再是孤立的语言符号,而是承载历史重量与革命理想的诗意载体。</p><p class="ql-block"> 以形象思维转化概念,赋予现代词语画面感。毛泽东深谙“诗要用形象思维”的艺术规律,他从不将现代词语生硬植入,而是通过具象化处理,让抽象概念转化为可感的画面与意象。这一秘诀彻底解决了“现代术语与古典意象脱节”的核心难题。</p><p class="ql-block"> 在《水调歌头·游泳》中,“宏图”这一抽象的建设理念,通过“风樯动,龟蛇静,起宏图”的动态场景铺陈,再以“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的视觉画面落地,让现代工程建设有了古典诗词的豪迈气势;《七律二首·送瘟神》中,“瘟神”这一现代医学概念,被赋予“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的民俗场景,将卫生防疫工作转化为富有诗意的“送神”仪式。这种转化并非简单的比喻,而是遵循“根情、苗言、华声、实义”的诗歌逻辑——以情感为根基,以形象为枝叶,让现代词语在传统诗艺的滋养下生长出诗意的生命力,与《诗经》“关关雎鸠”的比兴传统一脉相承。</p><p class="ql-block"> 以情感连接打通古今,实现词汇的美学共鸣。现代词语入诗的关键障碍,在于其缺乏古典词汇的历史文化积淀与情感联想。毛泽东的破解之道,是在现代事件与古典诗情之间架设“情感桥梁”,让现代词汇获得传统美学的共鸣。</p><p class="ql-block"> 《蝶恋花·从汀州向长沙》中“偏师借重黄公略”一句,“黄公略”是现代红军将领姓名,本无古典意蕴,但“借重”一词既体现现代军事指挥的倚重,又暗含古典“借箸前筹”的儒将风度,让对将领的肯定与古典“知人善任”的价值观形成共鸣;《渔家傲·反第一次大“围剿”》“齐声唤,前头捉了张辉瓒”的口语化表达,虽无传统诗语的雅致,却以“胜利欢呼”的情感内核,对接了古典诗词中“将士凯旋”的喜悦共情——这种情感的共通性,让现代战场的呐喊拥有了跨越时空的感染力。正如刘勰《文心雕龙》所言“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毛泽东抓住“世情”与“时序”中的情感共性,让现代词语突破时代局限,获得古典诗词的美学厚度。</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八、艺术成就:典范贯古今、艺术穿雅俗</b></p><p class="ql-block"> 毛泽东以现代词语入诗的创作实践,最终形成了“典范贯古今、艺术穿雅俗”的卓越艺术成就,其作品不仅是个人才情的展现,更成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连接传统与现代、精英与大众的重要里程碑。这种成就集中体现在三个维度。</p><p class="ql-block"> 时间维度:贯通古今的艺术对话。毛泽东诗词打破了传统与现代的时间壁垒,构建起跨越千年的文学对话。在《沁园春·雪》中,他以现代革命者的视角评点“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既肯定历史人物的功绩,又以“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断言,将历史的接力棒传递到现代革命者手中——这种“以今观古、以古证今”的视野,让旧体诗词不再是对古典的复刻,而是成为古今文学对话的媒介。</p><p class="ql-block"> 从《诗经》“风雅”传统到楚辞“上下求索”的精神,从唐诗“忧国忧民”的情怀到宋词“豪放婉约”的风格,毛泽东将这些古典文学的核心特质,与现代革命精神、建设理想结合。《七律·长征》中“红军不怕远征难”的坚韧,既是对杜甫“安得广厦千万间”家国情怀的继承,又注入了现代无产阶级革命的信念;《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中“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的豪情,既是对屈原“登九天兮抚彗星”浪漫主义的延续,又展现了现代中国的科技自信与精神气魄。这种贯通古今的成就,让他的诗词成为中国文学传统的“活化石”,证明传统文学在现代依然能焕发新生。</p><p class="ql-block"> 审美维度:穿越雅俗的艺术融合。在古典文学语境中,“雅”与“俗”常处于对立状态——文人诗词追求典奥雅致,民间文学侧重通俗直白。毛泽东诗词则打破这一界限,实现了“雅俗共赏”的审美融合,让旧体诗词既登得了“大雅之堂”,又走得进“寻常百姓家”。</p><p class="ql-block"> 他的诗词中,既有“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的工整对偶与古典意象,尽显“雅”的韵律美与意境美;也有“齐声唤,前头捉了张辉瓒”“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口语化表达,饱含“俗”的鲜活感与生活气。这种融合并非简单的“雅俗混搭”,而是以“情”为纽带——无论是“雅”的对仗用典,还是“俗”的直白口语,都服务于情感的真实传递。《七律二首·送瘟神》中“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前句是古典山水意象的雅致,后句是现代大众的通俗表达,却共同传递出消灭瘟疫后“国泰民安”的喜悦,让不同文化层次的读者都能共情。这种“穿雅俗”的成就,拓宽了旧体诗词的审美边界,使其从文人专属的“小众艺术”,变为全民共享的“大众文学”。</p><p class="ql-block"> 传播维度:深入人心的精神符号。衡量文学作品成就的重要标准,在于其传播力与影响力。毛泽东诗词以其“古格新词”的独特魅力,获得了超乎寻常的传播广度,许多诗句已超越文学范畴,成为中国人的精神符号与文化记忆。</p><p class="ql-block">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成为激励无数人攻坚克难的座右铭,融入日常奋斗语境;“不到长城非好汉”(《清平乐·六盘山》)从诗词名句升华为民族精神的象征,承载着中国人的信念与勇气;“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沁园春·雪》)则以磅礴的自信,成为现代中国精神的宣言,被代代传颂。这种传播力的背后,是“古格新词”的独特优势——古典形式赋予其文化厚重感,便于记忆与传承;现代词语赋予其时代相关性,便于理解与共鸣。</p><p class="ql-block"> 毛泽东以“古格新词”的实践证明,传统文学形式绝非束缚思想的“枷锁”,而是可以承载现代精神的“舟楫”。真正的文学创新,不是彻底抛弃传统,而是让传统在与时代的碰撞中产生新的火花;不是割裂古今,而是让古今在对话中共同生长。他的诗词成就,不仅是个人艺术的巅峰,更是中国文学传统现代转型的典范,为后世如何“守正创新”提供了永恒的启示。</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2025.10.29.重阳节 于广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