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

鲁海

摄影:鲁海 设备:小米

撰文:鲁海

捉襟见肘的岁月，鲁西乡下人除了老婆，几乎什么都依靠借，都可以借。大到房屋、耕牛、水源、农具、粮种、桌凳、家什、钱粮，小到米面、柴草、面头、开水、碗筷、药罐、猫狗，甚至棺木、孝衣，甚至借光，借火，借陪人……

借房住。遇到突如其来的灾难，像暴风骤雨或者遭遇水火造成房屋倒塌，临时失去住所，只能暂借别人的闲置房屋遮风避雨。

借面头。庄稼人除了端午、仲秋和春节，这些大的节日，一平常吃不到白面。因此，许多家庭留不住发面头。留不住就得借，借来的面头像劈柴棒子又干又硬，有的甚至浑身虫子眼。干枯的酵面头要用温水浸透，或者放在面板上碾碎才能使用。酵面头用完了要及时归还。归还的时候，其大小要力求大于或等于借来的面头。

借猫咪。粮仓了招了老鼠，又缺乏有效的捉拿办法，临时借只猫咪，省事、快捷猫也高兴，是个很好的办法。

借光。借月光干点手工、家务或庄稼活，在乡下是常有的事。倘若花前月下，卿卿我我，谈情说爱，那是再浪漫不过的事情了。隔壁借光读书学习更是千百年来有志者的励志美谈。

借火。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借火还是很经常的事情。蜂窝炉灭了，用铁钳子夹一个完整的蜂窝去邻居家换一个红通通的蜂窝，省事省心省时。要瘾君子借火点烟，无论过去还是现在现在都是常见的的。

在乡下，特别喜事，借取来往更为普遍。相亲的物件，新房的布局，新郎的衣服、鞋帽、手表，接亲的自行车都需要借取。喜事上借取的东西，送还的时候往往用红纸包上几毛钱，以示礼貌和吉利。

农家日子，借取来往是常事。比如，来了客人，临时口急，家里临时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来招待，去购买别说有钱没钱，即使有钱未必买得到，那就只有借这条路了，基本是缺什么借什么。

除日子相对殷实的个别家庭，普通百姓家家户户日子一样恓惶，借取来往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而如此广泛的借取来往，从某种意义说，反而促进了邻里之间的团结互助，共度时艰。

俗语说，“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借取的东西一定要及时归还。归还借取的东西是讲规矩的，其中最主要的是及时足量，否则就可能落不济，甚至影响邻里关系，借取来往的路子就让自己给堵死了。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父亲在村里担任干部。虽然困难，正常招待是必须的。恓惶的日子，招待客人只能因陋就简:炒花生米、醋溜白菜、葱煎鸡蛋、水果罐头，东拼西凑，可谓高标准了。凑不够就得借，包括鸡蛋、白面等等。那时候，我家最值得骄傲的是有套精致的瓷盘子，尺寸不大，非常漂亮，这是不需要借的，倒是经常被邻居们借了去招待客人。因为平时不发面，待客最简单的饭食是烙大饼。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空空如也的面缸子愁煞了母亲，那就只能厚着脸皮朝人家家借取了。我母亲常用一只菀子去邻居家借面粉。那时候，像借面粉这类的东西一般不过称，而是用一个专门容器。大家相互信任，有个形象数量可以了，无需繁琐的程序。偿还人家东西的时候，母亲总是尽量多出一点，比如形象数量足够之后，再往面粉表面轻轻摁几个手掌印，以示厚道。

不过，也不是所有借取东西都需要归还，比如一壶热水，几缕柴草一般就无需归还了。有的东西绝对不能归还，比如药罐子。不管借了谁家的药罐子，也不管药罐子好歹，使用后必须留在自己家里，待别人借用的时候，药罐才可以出家门。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还有借棺木的。那时候，有条件的老人，到了风烛残年就要给自己准备一副棺材。老人家看着自己百年之后的棺材以及“送老”的衣服心里才会踏实，甚至躺进棺材、穿上寿衣试一试，看看是否合身舒服。可是，有时候街坊邻居家有人突然亡故，来不及打造棺木，就得临时借取。借用的棺木需要作价偿还，不能做一个棺木还人家。

如今，日子好了，人们生活的独立性普遍增强，借取来往越来越少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再也不像从前那样亲近融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