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 草

暖国雨

我们家住的地方，屯镇不分。你说是屯子吧，却有一半是工业户。你说是镇子吧，工业户的城镇待遇又不全。就拿取暖一项来说吧。供应的煤，一是量少不够用本，二是不及时，三是质量不好。等轮到我们这个偏僻的小镇，不是土多的面煤，也是煤矸石多的碎煤，反正是没见过正儿八经的好块煤。

可是这日子还得过，于是我们那里的工业户就得每年秋天去割草，尽量多的储备，以满足一年之用。

我们家割草这事，基本上是三个姐姐的活。后来她们做为知青下乡了，这任务就轮到我和三姐的肩上。

我第一次割草是六岁那年。由于家里人人都在尽力为家做贡献，我虽然最小，也被这种氛围所感染，也要积极参与其中。除了帮妈妈拉风匣，同三姐拣煤核外，六岁那年的秋天，我也第一次参与到割草的活中来。看三个姐姐一扛一扛的往家里扛草，我就着急，就去求大姐给我买把镰刀，弄条绳子，我要跟着她们去割草。头两次大姐根本没理我。当我第三次拿了一根断了的绳子去求她给接上时，大姐掉眼泪了，问我：“你真的能行？”我坚定的点头，并把拣的煤核给她看，而且向大姐炫耀了我拣煤核的高招。大姐听了点头，帮我把绳子接上，又给我买了把轻一点短一点的镰刀，还有手套和风帽。

第二天我就同三个姐姐出发了。割草，首先要找到高而密的好草，其次这草要没有主。因为我们是与当地农民杂居，很多地方的草农民不允许工业户割，他们要留到秋后草干了，水分下去了自己割的。第三就是得会打梱。一般一梱草的直径在40厘米左右，选其中长的草对插后拧成绳子来捆扎。这是整个割草活的最关键技术，也是这捆草直到最后被烧掉时也不散开的关键。第四就是搭马架，这是整个割草技术的第二关键技术。标准的马架捆扎法，是二十六梱为一扛，把两梱草大小头颠倒着压在一起，然后再来四梱也是大小头颠倒着摆成❌型压到上面。这就为第一层。按着个人的能力，一层一层的往上叠加，封顶也与最下面那两梱一样。然后用事先压在下面的绳子，长端穿过短端的铁环，也有用树叉做的“1”形钩子，将绳子拉的足够紧，以防途中马架松散。

其实更关键的技术是割草。同样一片草，会割的人割下来的草又长又多又好捆扎，而笨或不会割的人割下来的草就又短又少还不好捆扎。我是第一次与姐姐们割草，自然是不会和笨那一伙的，再加上我小，看着姐姐们一梱一梱的草在增加，而我却一梱都没捆成，心里着急，手上就有点乱。咔嚓一声，镰刀刃砍到了石头！二姐听到了声音不对，跑过来看我受没受伤。看我没受伤，就让我找块石头去上面坐着，等着她们割够了一起回家！这怎么可以，再小我也是男子汉，总不能说出的话收回去吧。想了想，我决定认清现实，姐姐们有的大我十几岁，最小的也大我五岁，我现在还无法达到她们的标准。于是我决定把自己的草捆成她们一半粗的为一梱，然后也搭一个二十四梱的马架。

标准一改，心也平静下来，进展也就快了起来。连着成功的捆好三梱，我的信心也来了。在姐姐们割够了二十六梱，开始搭马架时，我已经割了二十四梱。看姐姐们开始搭马架子了，我手下就又加把劲，终于在姐姐们的马架搭好时，凑够了二十六梱。大姐过来教我搭马架。我的梱小一号，第一次割草也短，马架子就好搭。很快，在大姐的指导和帮助下，我的马架子也成型了。三个姐姐先帮我把马架子扛起来，然后是大姐帮二姐三姐拱起架子，最后是大姐自己拱起架子！于是二姐在前，大姐压后，我和三姐在中间，姐弟四个在夕阳的羊肠小道上排成一行往家走。大姐不时的会问：“三，累不累？”我就回：“不累，我行！”其实很累的，但我得撑着。听喘气声，姐姐们也累，也撑着呢，我不能此时给姐姐们添乱！

其实扛这么重的草是人类的劣根性所致，本可以避免的。因为草长在那里不会跑掉，等到了秋后，水分都下去了，再割再扛，要轻很多很多！可是，人们的劣根性把这割草变成了竞争，都想多割且割好的，但山上的草资源是固定的，心眼多的人就早早上山割草，心眼不多的人就跟着学，人们你早我比你还早的竞赛起来。开始是秋后草干了上山割草，后来就提前到了草见黄了上山割草，再后来就提前到了草刚成熟就割，再再后来就提前到了草够高了就割！割下来的草，开始是放在山上，待水分下去再往家扛。可是又出现了偷和丢的问题，就只好带着水分扛回家了！

大姐二姐成了知识青年，要上山下乡，从这个屯镇不分的地方下到了一个纯粹的农村。这样一来，割草的重任就落到了我和三姐肩上。我的割草数量也由小梱改成了成人梱，马架子也由二十六梱增加到了三十二梱。割草技术也由一把一的割，学会成片的压草的连刀割。有一次我听说本地一位农民会滚地龙割草技术，能将矮草齐根割下来，还不伤镰刀。我就买了一盒辽叶香叶去拜师。他看在那盒辽叶香烟的面子上，带着我上山演示了滚地龙割草的手法。其实很简单，就是先割一把草在手，然后以这把草为基础，推压要割的草，右手的镰刀以刀背挨地，刀刃稍微翘起，呈弧状依次挥刀，使刀背在地上趟出弧间距在5厘米左右规则的梯次散开的扇形。待这一片草已割尽，就左脚、左手里那把草、右手的镰刀，三者配合，将地上的草拢在一起，够一梱后打捆！

扛草回家，是整个割草这活最辛苦的环节。而这个环节的关键又是如何把马架子拱上肩再站起来。剩下的就是靠毅力一口气坚持把马架子扛到家，中间最好不停下来休息。因为割了一天草，又扛了一路了，体力已是强弓之末了，歇息之后就很难再拱起马架子了。

有一次我与三姐去蚂蚁斗山割草，中间要过火车道和一条河。扛着草往家走时，三姐走在前面，让我跟在后面按着她的路线过河。那天我贪多，梱大了点，马架子压得我迈不开步。开始我还能跟上三姐的脚步，后来就听不到三姐趟水的哗哗声了。我要强，也心疼三姐，就没喊她等我，顽强地一步一步地往前挪。挪到河中间时，感觉河水比来时深深了很多，水流也比以前急，冲得我不能按直线往岸上走，直往下游顺。我意识到不能往下游顺，下游更深。但我顶不动水流的劲，只好站住缓口气。可脚下的沙子被河水涮空了，我明显感觉自己的脚下被涮出两个大坑，水也漫到屁股了。我有些紧张，勉强抬头四外看看，天已经黑了。在我右侧约5米处是华铜矿索道运输的大铁塔，我实在是坚持不住了，我决定顺流下去，然后媷住那铁塔再说。我憋好一口气向铁塔走去，我紧紧地媷住了铁塔的一根竖向角铁，另一只手顺劲把手里的绳子绕到另一根横着的角铁上并媷住那根角铁。我趴到稍带倾斜的铁塔架子上，马架子借铁塔的支撑，也就不那么死死地压在我的肩上了！我得到缓解，想喊三姐帮我，可我此时脸是背着河岸的，又有马架子挡着，我发出的声音没能使三姐听到。实际上三姐也是勉强趟过河的。原因是上游下暴雨，河水陡涨，我俩过河时正赶上第一波涨水，而我和三姐并不知道而已。三姐勉强过了河，也已精疲力尽了，没能力管我，只想着快点到家，放下她的马架子再回来接我。河水还在涨高，已经涨到肚脐下了。我有些慌，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在爸爸下班了，看天这么黑了，我们俩还没到家，就来接我们。爸爸先看到三姐，这时的三姐因过了火车道下路基时让草拌了一下，把脚崴了，正坐在那里哭。看到爸爸来了，三姐让爸爸赶快去帮我。爸爸到了河边，看到河里也没人，就急了，大声喊我的小名：“三，听到了回一声！”听到爸爸的声音，我激动的声音都颤抖了，我赶快大声地回：“爸，我在这，铁塔下面！”爸爸迅速冲过来，把马架子扛到自己的肩上，一手拉绳，一手拉着我，才从涨水的河里出来了！

从河里出来，爸爸说三姐把脚崴了，让我快点跑去看看！我一口气跑到三姐那里，发现三姐的脚脖子已经开始肿了，爸爸也到了，我提议我来扛自己的马架子，爸爸来扛三姐的马架子。爸爸把我的马架直接从他肩上放到了我的肩上，然后再扛起三姐的马架子，我们三口才回了家！

后来，我们那里有了液化气罐，但母亲还是习惯用大灶和炉子，那就必须有草，所以因工作调动离开了家乡的我，每到秋黄季节时节，还是要休几天假，回老家给母亲割草。好在割草的人少了，山上的草又高又密，还可以等到水分都下去了再割，省很多力气的！

再后来，母亲也不在坚持自己过了，我也就不用再割草了！

现在，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割动草，甚至还会不会割草了！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