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城墙 眺望历史

蓦然回首

　　十五年前初到西安，从机场奔赴城墙的路上，便被街头车水马龙、人潮川流不息的热闹气氛震撼了。那时地铁尚未通达，这份烟火气却已满溢街巷。

如今再入长安，变化的是地铁织就的四通八达，几站路便能串联起老城新景，便捷得让人惊叹；不变的仍是处处人头攒动，西安的热闹从无季节之分，全年皆是旅游旺季，生活更不分昼夜，从晨光里的早市到深夜的夜市，始终沸腾着鲜活气息。

或许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段对大唐盛世的遐想，一份对古都长安的深切情结，才让这座城永远能留住奔赴而来的脚步。

　　青砖斑驳的长安城墙，是时光垒砌的坐标。我走到尚武门，顺着台阶拾阶而上。站在城墙举目远望，想起了许浑的一首七言律诗：

一上高城万里愁，蒹葭杨柳似汀洲。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鸟下绿芜秦苑夕，蝉鸣黄叶汉宫秋。

行人莫问当年事，故国东来渭水流。

当时诗人是借秦苑汉宫的荒废，抒发了对家国衰败的无限感慨。而此时我抚摸着城墙上深浅不一的凹痕，仿佛能触到周秦汉唐的脉搏。那从渭水之畔升起的文明曙光，曾沿着这城墙蔓延，照亮过半个东方。站在城墙，凭墙远眺，任你遐想。城墙这座特色历史名片里，我看到了八处胜景，每一处都如散落的星辰，在历史长河中流转生辉，每一处都藏着唐诗的韵脚与岁月的回响。

　　‌目光东南方向，秦兵马俑阵列如铁，沉默地守护着两千年前的帝国雄风。黄土下的陶俑身姿挺拔，甲胄严整，战马昂首嘶鸣的姿态仍带着冲锋的余威，恰如杜牧“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的慨叹，一抔黄土掩埋的不仅是千军万马，更是秦始皇扫六合、定天下的雄图霸业。他们的眼神穿越千年，望向城墙内曾见证过秦砖汉瓦的长安，那是帝国心脏跳动过的地方，也是历史开始书写浓墨重彩篇章的起点。

可以说，从两千多年前工匠们的巧思创作，到如今考古者的精心发掘，兵马俑的故事就是一场跨越千年的“道”与“魔”的精彩对弈。

　　骊山西绣岭北麓的华清宫隐于苍翠之间，温泉水汽氤氲了千年的爱恨悲欢。这里的“海棠汤”曾映照过杨贵妃“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的娇容，九龙湖畔的回廊间，似乎还回荡着唐玄宗与杨贵妃的笙歌笑语。可渔阳鼙鼓惊破霓裳羽衣曲后，马嵬坡的尘土终将掩埋了绝代风华，只留“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的怅惘。”和“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千古遗憾，从此大唐不再有盛世。

　　再向西望，宝鸡市扶风县法门镇，法门寺的佛塔巍峨，藏着千年的梵音与虔诚。地宫深处，佛指舍利的微光曾照亮过唐代帝王礼佛的盛景，金银器上的缠枝纹样，仍透着“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繁盛。从唐太宗敕建寺塔到唐懿宗奉迎佛骨，长安的香火曾顺着丝绸之路飘向远方，法门寺便是这文化交融的见证者，它的钟声与城墙的晨钟暮鼓相和，奏响了盛世的包容与庄重。

　　释迦牟尼佛真身指骨舍利，为现存唯一佛指骨舍利。1987年考古重见天日，珍藏在法门寺。

　　咸阳渭水高原南缘的乾陵，梁山双乳峰间藏着一代女皇的传奇。无字碑默然矗立，任风雨镌刻岁月的评说，正如武则天一生功过，留与后人评断。神道上的翁仲依旧肃立，六十一蕃臣像残损的面容，诉说着“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盛唐气象。她以女子之身定鼎天下，让长安成为世界的中心，这陵寝的气势，恰是盛唐气魄的缩影。

　　乾陵无字碑，螭龙盘踞，空碑无字，却道尽武则天功过任人评说的千古况味，是历史留给世人的一道耐人寻味的谜题。

城墙之内，大明宫的遗址虽只剩断壁残垣，却仍能想见当年“千官望长安，万国拜含元”的恢弘。含元殿的夯土台基上，曾有紫宸殿的朝会、麟德殿的宴饮，李白“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的诗句，便诞生于这宫城的春风里。如今荒草萋萋的宫墙下，仿佛还能听见盛唐的丝竹声，与城墙外的鸟鸣交织，成了跨越千年的交响。

　　不远处的小雁塔，青砖素瓦透着几分清雅，与大明宫的雄浑形成鲜明对比。“雁塔题名”曾是无数文人的梦想，高适“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的豪迈，或许便曾在这塔下的酒肆中回荡。历经千年风雨，塔身虽有倾斜却依旧矗立，正如长安的文脉，虽经岁月冲刷，却始终绵延不绝，滋养着一代又一代国人。

　　钟楼与鼓楼东西对峙，晨钟暮鼓曾是长安的时间刻度。“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清晨的钟声唤醒市井的喧嚣，傍晚的鼓声平息白日的纷扰，王之涣“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的苍凉，或许也曾随着鼓楼的鼓声，飘向遥远的边塞。如今钟鼓依旧，只是听钟人换了一代又一代，不变的是那份刻在长安骨子里的从容与厚重。

　　当暮色四合，城墙下的回民街和洒金桥美食街，便成了烟火人间的缩影。“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的古意已远，但街巷间的羊肉泡馍、甑糕、糊辣汤，仍延续着千年的味觉记忆。白居易“胡麻饼样学京都，面脆油香新出炉”的诗句，仿佛就是为这街巷而作。热气腾腾的美食里，藏着长安最鲜活的生命力，让历史的厚重与市井的温暖，在这城墙根下完美交融。

舌尖上的回民街，灯火阑珊，古韵悠长，各种小吃摊点鳞次栉比，仿佛踏入了一个美食的殿堂。从街头巷尾的小吃摊到古色古香的餐馆，处处都能闻到扑面而来的烟火气息，瞬间勾起内心对美食的渴望。

　　秋雨缠绵的傍晚，在洒金桥美食街，喝一碗热乎乎的水盆牛肉，鲜美的汤，大片的牛肉，每一口都是西安深情的味道。肥瘦相间的肉夹馍，咸香与麦香完美融合，是西安的特色小吃，让人欲罢不能。在这里真切感受着人间有味是清欢，一场味觉盛宴，更是心灵的慰藉，顿感无比温暖与满足。

　　慢慢思绪从遐想中的秦皇汉武曾经的旷世伟业，又回到了眼前。远处湖水随风飘来的清冽，恍惚间竟分不清是眼前城墙上的风，还是赤壁古战场的江风。东坡笔下“乱石穿空，惊涛拍岸”的壮阔虽远，“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的感怀却近。站在这承载千年的城墙上，远眺历史的烟海，唯有以“一尊还酹江月”的淡然，敬过往，敬此刻，敬所有时光里不朽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