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晨雾还未完全散尽时,我在江边遇见了她。石栏边的位置显然是精心选的,青灰色石板被擦拭得干净,折叠茶桌展开,青瓷茶杯里浮着几片碧螺春,水汽袅袅缠着晨光。她穿米白色亚麻长裙,头发用珍珠发簪松松挽着,指尖捏着鱼竿却不看浮漂,目光总往江面上游的方向飘。鱼竿是精致的碳素款,线轴上的线整齐得像刚缠好,与其说是钓鱼,倒不如说她是江景里一幅静置的画,等着某个懂得欣赏的人来落款。</p><p class="ql-block"> 货船的轰鸣是从水天相接处漫过来的。起初只是一道模糊的轮廓,后来引擎声越来越近,铁壳船身推开江水,激起的浪纹一层层传到岸边。她忽然直起身,指尖轻轻拢了拢鬓边的碎发,原本松散的目光瞬间亮起来,像星星落进了眼里。等船驶到不远处,她朝着甲板上那个穿蓝色工装的身影扬声喊,声音裹着江风,软乎乎的却很清亮:“有时间停下来跟我一起钓鱼喝茶听音乐!”</p><p class="ql-block"> 甲板上的人转过身,我看不清他的脸,却能看见他抬手时袖口磨出的毛边。他朝着岸边挥了挥手,声音隔着江水传过来,有些模糊却很实在:“朋友我在忙,等把这船货送到,就来陪你喝茶钓鱼欣赏风景。”货船的速度似乎真的慢了些,螺旋桨搅起的水花也柔和了几分,可不过片刻,又重新加快了节奏,船尾拖着长长的水痕,像一条拆不散的线,一头系着甲板上的人,一头拴着岸边的她。</p><p class="ql-block"> 她站在原地没动,手里的鱼竿垂在水里,浮漂随着浪轻轻晃。风卷着她的裙摆,也卷走了方才眼里的光,只剩下江面上渐渐变小的船影。我看见她伸手端起茶杯,指尖碰到杯壁时顿了顿,大概是茶已经凉了。岸边的芦苇荡被风吹得沙沙响,像是在替她数着货船远去的距离,直到那道轮廓融进远处的雾里,再也看不见了,她才轻轻叹了口气,把鱼竿收起来,动作慢得像在拆解一场未完成的梦。</p><p class="ql-block"> 其实我们都懂,江面上的相遇从来都带着这样的遗憾。他有一船货要送,要赶在潮汛前抵达港口,要对船仓里的货物负责;她有一茶一竿的等待,却也明白成年人的世界里,“下次”往往藏着太多身不由己。就像江水流向大海,船总要朝着码头走,而岸边的茶座,只能等风把下一次的相遇吹过来。</p><p class="ql-block"> 她开始收拾东西,折叠茶桌时,青瓷杯里的残茶晃了晃,落在石板上,很快被江风烘干。我看着她的背影慢慢走远,忽然想起刚才货船经过时,甲板上的人挥手的动作,那样用力,像是要把“再见”两个字刻在江风里。或许有些等待不需要立刻有结果,就像江水总会回流,船总有靠岸的时候,而今天江风里的邀约,会变成下次见面时,茶杯里温热的茶香。</p><p class="ql-block"> 晨雾彻底散了,阳光铺在江面上,闪着细碎的光。我沿着江岸继续走,耳边还能听见远处货船的轰鸣,渐渐变得模糊。原来有些浪漫从不是并肩看风景,而是你朝着远方航行时,我在岸边守着茶座,等你把肩上的责任卸下来,再一起听江风,看鱼漂,让时光慢慢流过茶杯里的春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