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桥听秋

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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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桥听秋

雨是踩着云脚来的。刚走到彩云湖的廊桥口，天就暗了几分，风卷着桂花香掠过来，带着点湿意，把衣襟都染得润润的。廊桥是木质的，架在湖湾最曲折处，红漆栏杆被雨打湿，亮得像浸了油，远远望去，倒像一道朱红的虹，一头搭在岸柳里，一头伸进烟水间。

选了廊桥中段的位置坐下，面前就是湖。秋水深了，是那种沉郁的绿，像被陈年的墨汁洇过，却又透着清亮——雨点儿砸在水面，溅起的水花是白的，一圈圈荡开，把岸边的芦苇影、远处的亭台影都揉碎了。芦苇已近白头，穗子沉甸甸地垂着，被雨打弯了腰，却仍倔强地立在水湄，风过时，花絮簌簌飘落，像给湖面撒了把碎雪。偶有白鹭从雨里钻出来，翅膀抖着水珠，掠过水面时，爪子几乎要触到那些摇晃的碎影，惊得鱼群猛地翻出银亮的肚皮，又倏地沉下去，只留一串气泡在雨里破掉。

桥边的水杉树正到了最热闹的时候。叶子一半正在变红跨入秋天，一半还绿得如同春天，雨丝斜斜地打在叶上，把红的染得更沉，绿的洗得更亮，风一吹，便有几片打着旋儿落下，有的坠进湖里，成了鱼的小伞；有的落在廊桥的青瓦上，"啪"地一声，像谁弹了下指尖。不远处的银杏也攒足了劲儿，枝桠间挑着一串串金箔似的叶子，雨雾里望去，像堆着半树阳光，偶有叶片被风吹落，贴着桥面滚过，带起细碎的沙沙声，倒像是秋天在轻轻走路。

茶是早上泡的永川秀芽，保温杯里，茶叶先是蜷着，被热水一烫，便慢慢舒展开，像被雨唤醒的草叶，在水里轻轻摇。水汽漫上来，模糊了镜片，擦净再看时，对岸坡上的小花开得正欢，黄的、白的，挤在石缝里，花瓣上沾着雨珠，亮得像缀了碎钻。风穿过廊桥的梁柱，带着湖水的潮气和草木的清苦，吹得檐角的铜铃叮当作响，和着雨声，倒比茶馆里的琵琶更入韵。

邻座有两个老人，正就着雨声说往事。说这湖早年是片洼地，下雨就积涝，如今整治得清清爽爽，秋天能看水鸟，夏天能听蝉鸣。"你看那片菖蒲，"穿蓝布衫的老人指着湖湾，"去年还没这么密，今年雨水好，蹿得比人高了。"另一个就笑，说他孙子昨天还在这儿捞小鱼，被雨赶跑了，今天还要缠着再来。话音落时，雨恰好紧了些，打在廊桥的木板上，噼啪作响，像在帮着应和。

雨势渐缓时，湖面起了雾。白蒙蒙的，从湖心漫过来，把廊桥的柱子缠成了玉色，把远处的桥影晕成了淡墨画。岸边的垂柳还留着几分绿，却已有黄叶悄悄打着卷，垂在水面，像谁忘了收的丝线，被雨泡得愈发柔软。茶叶在杯底沉定，水色清碧，喝一口，先是微苦，咽下去，舌尖却返出甜来，像这秋雨天，乍看是湿冷的，细品却有桂香、有枫红、有藏在雨里的闲言碎语，温温的，熨帖得很。

起身离开时，雨已经停了。廊桥的栏杆上凝着水珠，顺着木纹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尘。回头望，湖面上的雾正慢慢散，露出对岸的银杏，叶子黄得像撒了金，倒映在水里，被残留的雨珠敲得晃晃悠悠。原来这秋日的雨，不是来搅扰的，是来铺陈的——铺一层水色，铺一层秋光，铺一层叶的红与黄，再铺一层廊桥里的茶香与闲话，让这趟游园，走得满身清润，满心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