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懂月光的温度——“治愈系”之三十五

杨军

公元2018年10月12日，这天是白白的生日。明明选择这天把那片叶子特快专递发给了白白。望着快递员远去的背影，明明轻松地笑了笑，在心里蹦出两个字：“再见！”一聚会回来后，明明刚到家，妻子正手里拿着把起子，叉着腰，站在客厅发愣，地上一堆金属构件。“怎么啦？”明明问：“你在做什么？”“家里放电饭煲的架子不好用，我新买了一个，可是这个架子结构有点复杂，我半天没整明白！”妻子看到明明回来了，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放那儿！我洗一下手，换一下衣服。”明明心里莫名有点内疚，妻子看着他的眼神像曾经的他看物理老师一样，满眼仰视之意。窗口吹来一阵风，妻子额前闪过几丝银发。明明这才意识到，这么多年来，妻子也渐渐有了白发，而他竟然很少这样仔细看妻子。明明蹲下身，拾起地上的金属构件。不锈钢的凉意透过指尖，他仔细辨认着说明书上的图示。“这里，这个卡扣要先对准。”他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妻子在他身旁蹲下，发丝擦过他的手臂。三十年前，他可以用化学试剂保存一片梧桐叶的脉络。三十年后，他才第一次认真阅读组装说明书的每一个字。架子装好的瞬间，妻子把电饭煲放上去，严丝合缝。她转头看他，眼睛亮亮的：“还是你厉害。”这句话她说过很多次——装窗帘时，修水管时，孩子拼不上乐高时。他习惯了这种崇拜，却从未想过，这些年来，她独自面对过多少个装不好的架子。二夜里，明明睡不着。书房还亮着灯。妻子在电脑前核对报表，手边放着明天要交的材料。这些年，她总是等他睡下才开始工作。他想起三次搬家的情形。第一次是单位分房，她跑遍全城比较学区；第二次换电梯房，她研究了所有户型的采光；第三次，也就是现在这个家，她说“要有个大书房，让你安静写论文”。而他只在意书房够不够大，从没问过她想要什么样的厨房。那些年他沉浸在叶脉的编码里，破译着青春的密码，却忽略了生活最基础的源码——是她用一个个具体的日子，编译出他抽象的世界。三清晨，明明起得比平时早。厨房里，他试着煮粥。水放多了，粥变得稀薄。他想起妻子总能把粥煮得恰到好处——知道他喜欢稠的，儿子喜欢稀的。“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妻子走进厨房，惊讶地看着他。明明把粥盛好：“以后早饭我来做。”妻子怔了怔，伸手想接碗，明明却把碗轻轻挪开：“烫，你去坐着。”粥确实不好喝。但妻子小口小口喝着，像在品尝什么珍馐。四周末，明明一个人回了老房子。储藏室里堆满旧物。在几个纸箱最深处，他找到一本相册——不是他珍藏的那本青春纪念册，而是家庭影集。第一张是婚礼照片。妻子穿着红嫁衣，笑靥如花。他站在旁边，一脸“终于完成人生任务”的轻松。往后翻：她怀孕时扶着腰布置婴儿床；她半夜抱着发烧的孩子在客厅踱步；她站在新房的毛坯房里，手里拿着设计图纸……最新的一张是上个月，她在阳台浇花，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特别明显。这些照片他大多没什么印象。就像他从不记得她的生日，却总记得1988年11月7日立冬。五回家时已是黄昏。妻子正在阳台收衣服。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踮起脚够衣架的样子，让明明想起那片梧桐叶在枝头将落未落的瞬间。“我找到了这个。”明明把相册递过去。妻子擦擦手接过，翻了几页就笑了：“这张你拍糊了，还非要留着。”原来她记得每一张照片的故事。“还有这个。”明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结婚二十周年时就想送你，一直忘了。”盒子里是一条丁香吊坠——她最喜欢的花。妻子摩挲着吊坠，眼睛渐渐湿润：“怎么突然……”“不是突然。”明明望向阳台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是太晚了。”六那天晚上，明明打开电脑。文件夹里还存着当年写给白白的诗，那些关于永恒和远方的句子，现在看来像另一个人的呓语。他新建了一个文档，标题是“家”。第一个词是“电饭煲架”，第二个词是“阳台上的白发”，第三个词是“今天煮糊的粥”……没有华丽的比喻，没有深刻的象征。只是最朴素的记录，像生活本身的源代码，简洁，却支撑起全部的意义。保存文档时，他听见妻子在客厅哼歌。是多年前他们一起听过的老歌，她走调得厉害，他却觉得比任何音乐都动听。窗外，一轮新月挂上枝头。和三十年前照过少年心事的是同一轮月，只是看月的人，终于读懂了月光里最寻常也最珍贵的温度。2025/10/24 成都失控（三十五） 1988：待破译的叶柄编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