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弹子石码头静卧于重庆南岸区南滨路的长江之畔,与朝天门、江北嘴隔江相望,上接野猫溪,下连王家沱,曾是川江水道上一颗跃动的心脏。它不仅是一处地理坐标,更是时光与江流共同镌刻的史诗长卷,将神话的缥缈与历史的厚重,一并沉淀于这一隅江岸。</p>  <p class="ql-block">  千年潮汐起落,它始终伫立,如一位沉默的讲述者,守着一段关于等待、诞生与流动的悠远叙事。江风拂面,涛声入耳,仿佛每一粒水珠都携带着往昔的低语,在石阶上碎成回响。</p>  <p class="ql-block">  关于其名,最动人心弦的,莫过于大禹治水的古老传说:涂山氏伫立江头,望夫归航,日复一日,终化为石。当大禹归来呼唤,巨石轰然裂开,诞下子启,遂有“诞子石”之名,后音转为“弹子石”,如一声轻叹,滑过千年的潮声。</p>  <p class="ql-block">  这名字仿佛一颗投入江心的石子,荡开的是层层叠叠的传说涟漪,一圈圈扩散至岁月深处,将神话的微光,织进现实的肌理。一个名字,竟成了时间的容器,盛满了忠贞、守望与生命的奇迹。</p>  <p class="ql-block">  另有说法,谓江畔曾立一柱擎天,托起圆形巨石,状若弹丸,随波映月,故称“弹子石”。无论何解,这名字本身便已承载无尽遐想。小编初闻此名之来历,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一日,小编与朋友一起到江岸观水,江畔一位晒太阳的老人低语道:“这地方的石头,不是会跳,是会生孩子。”</p>  <p class="ql-block">  老人言语如风,却在心湖投下巨石,激起层层涟漪。我笑,他不恼,只眯眼望着江流,缓缓道:“你看那江边的大石,从前就像个女人,站着站着,就站成了山,也站成了故事。”</p>  <p class="ql-block">  那一刻,风拂过耳际,江心轮船的汽笛声在城市上空扩散,飘向远方,我仿佛听见远古的啼哭与潮声应和,与汽笛声应和,淹没在城市的喧嚣中。原来,大地的记忆从不曾消逝,它只是以另一种形态,在人间悄然延续。一个地名,竟能把神话揉进现实的肌理,让信仰与记忆在江涛中沉淀成岩。</p>  <p class="ql-block">  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涂山氏望穿秋水,终化为石——这不只是上古传说,更是千百年来人们对忠贞与等待的深情投射。涂山氏的痴情感动上天,石裂产子,一声婴啼划破晨雾,“诞子石”便在民间口耳相传中悄然音转为“弹子石”。如同重庆话里那些俏皮的谐音流转,历史也在百姓的唇齿间轻轻一跃,换了模样,却未失本真。名字的流转,是记忆的呼吸。</p>  <p class="ql-block">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小编从川南调回重庆,就与弹子石码头结下不解之缘。那时的弹子石在城市公路的尽头,弹子石的居民进城,除绕道南坪经重庆长江大桥外,主要就靠码头上的轮渡摆渡。数十年来,每次踏上这片码头,脚步便不由放轻。青石阶层层叠落,嵌于坡坎之间,宛如老城的脊骨,撑起一方依山而建的烟火人间。</p>  <p class="ql-block">  从江边码头到弹子石转盘,依山而建的吊脚楼斜倚崖边,木柱被江风打磨得油亮,仿佛仍回响着上世纪三十年代轮渡靠岸的汽笛。每一块石板都记得脚步的重量,每一缕江风都带着旧日的温度。</p>  <p class="ql-block">  据史载,1938年,“朝天门—江北嘴—弹子石”航线开通,这里便成了川江之上流动的命脉。挑夫穿梭,商旅不绝,洋行林立,盐包、煤油、布匹堆满岸线,连空气都浸着咸湿的忙碌气息。</p>  <p class="ql-block">  我曾在昔日弹子石转盘下江边码头的老街转角处遇见一位老妇人,坐在穿斗房门前的竹椅上剥蒜,指尖翻飞如旧日光阴。她说,小时候江边码头周边全是货栈,“王家沱那边,井盐从川南运来,一袋袋码得比人还高”。</p>  <p class="ql-block">  那时的弹子石,不是今日的旅游地标,而是长江上游跳动的物流心脏,是川江血脉中最有力的一搏。重庆“3.3惨案”后,开国元帅刘伯承亦曾在孙家花园主人孙蜀培的资助下,在此乘船出川。</p>  <p class="ql-block">  洋行的招牌在此地曾熠熠生辉,法国水师兵营旧址仍伫立于码头旁边,向人们讲述重庆开埠的故事。如今虽被岁月蒙尘,但砖墙上攀爬的藤蔓,却像时光盖下的印章,无声诉说着它曾被世界注视过的荣光。</p>  <p class="ql-block">  自上世纪八十年代起,重庆主城长江两岸桥起舟歇,轮渡渐冷,码头的喧嚣被分流至两岸。可生活的气息从未离去,它只是悄然转入巷陌深处,在茶馆的盖碗声里,在老街的炊烟中,继续低语。</p>  <p class="ql-block">  重庆真辖,因旧城改造,弹子石老街撤除修缮后,夜幕降临时,光影秀将百年前的市井搬上斑驳墙面:挑担小贩吆喝穿行,茶馆里人声鼎沸,穿旗袍的女子从投影中袅袅走过。</p>  <p class="ql-block">  南来北往的游客举着手机定格幻影,孩童在石板路上追逐光斑,笑声随江风飘散。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到那个喧闹而鲜活的年代——历史并未远去,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活着,在光影交错中,重新呼吸。</p>  <p class="ql-block">  每当清晨与黄昏时,我总喜欢登临重庆规划馆旁的花阶公园观景凉亭,看长江与嘉陵江在远处交汇,黄绿分明,两江大桥飞驾两江四岸,朝天门来福寺如一般巨轮启航,如天地间一笔未调匀的墨彩。</p>  <p class="ql-block">  弹子石土生土长的当地人说,从前江边还有“呼归石”,传为望夫归来的女子所化,后因航道拓宽被移走。我并不惋惜——有些形骸虽逝,但它们的故事早已沉入水底,随波流淌,化作江魂的一部分。石头可移,传说不灭,江流所至,皆是归途。</p>  <p class="ql-block">  消失的石头,未断的传说,恰如记忆本身:不惧湮灭,只求流传。如今的弹子石码头,上方是复建的弹子石老街和重庆的城市会客厅——长嘉汇高档住宅区,原有的码头既是码头,也是记忆的渡口。</p>  <p class="ql-block">  它不刻意怀旧,也不急于迎新,只是静静地伫立江边,像那块传说中的石头,听过风雨,见过人世,依旧守着一段关于等待、诞生与流动的漫长叙事。江水滔滔,载着过往与今朝,缓缓东去——而它,始终在此,等下一个听故事的人。</p>